可是任是常二如何高兴地赞扬,千影微笑的神情中也掩不住那些凝重。
“将军,我们胜利了,你怎么不高兴?”
堆着木栏上的积雪,漫不经心地玩着:“胜利?在哪里?这几日教你们的打法可都熟悉了?若再过一日,还是这样的状况的话,就将我绑了投降吧。”弄着弄着,居然也做出了个雪人的样子,胖胖的身子憨憨的脸,笑起来的样子,不知道像谁。
“将军!”常二惊呼道。可是千影却完全陷入了雕琢雪人的兴趣中,再不理会他。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后来千影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当时的他无论多忙,总是遏制不住地想象着,博阳的老宅跟千府是不是一个模样,快过年了,家中的气氛也会宽松一些,年轻一辈的子弟该是怎样热闹,地处南疆的博阳,会不会也下一些薄薄的雪,在夕阳下映着橘色的暖光,让家中的女子惊叹不已。那人是不是终于察觉到女人的美好,搂着新婚的妻子,膝盖上还抱着像他那样可爱的儿子,饮酒赏雪,共享天伦。
只记得,与他相处的每一个冬天,都被他严厉地督促着晨练,有时候是在云州,有时候是在京城。道路那么长城池那么大,他就骑在马上,拿着马鞭紧紧地跟着,若是稍有懈怠,背上就是火辣辣的一下。
现在想来,若不是他那样严厉,也许自己也早就是一抔黄土掩忠魂了,哪里还有现在得瑟的小日子。只是那些回忆,他是不是,已经不记得了。
也许便是要马革裹尸了,他怎么也不来,与自己道个别,忿忿地戳了戳小雪人的脸蛋儿,看他那个纯洁无辜的样子,又好心地把戳坏的地方给修补起来。
也许是他苦得太久,上苍也不得不给些希望,以让迎风而立的背影,能坚持得长久一些,在鲜血与牺牲已经变得麻木的时候,在常二面对那个命令手足无措的时候,那面高高飘扬迎风招展的飏字旗,终于乘风破浪而来,带着梁国的大君一同前来。
看着心有不甘的梁军统领,千影万分骄傲地说道:“你以为,带这么点人马我就敢在草原上来回蹦跶得瑟这么久,你是笨蛋我可不是。没有靠山,谁和你打。”从另一路包抄的千飏部,在千影蹦跶的同时,早已悄悄地分批潜入敌军内部,时机一到,一举拿下梁洲。
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在千影的脸上看到这般嚣张跋扈的表情,隐在饕餮面罩下的千飏也忍不住抽动嘴角,那根本就是一个恶作剧的顽童嘛。
“我们将军有请大将军中军叙话。”小武上前行了个军礼说道。
千影眨眨眼睛,用一方白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中军刀:“你们是哪一路人马,让你们将军自己出来与本将军说话。”
小武正自为难,千飏径自走了进来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待帐中恢复了宁静,千飏揭开面罩温和笑道:“小七,辛苦你了。”
“你不骂我擅自行动?你不会罚我么?”千影却还用面罩遮住脸庞,漠然问道。
“怎会。你从来都是我的骄傲。”多年的心愿,哪一个不是他帮忙实现,这世上,还有谁会对他如此掏心掏肺,还有谁会与他肝胆相照。不是不知道他的辛苦与委屈,可是两人想要拥有未来,千影必须成长得与他并肩。他不能认同,秦朗说的,只要有自己在,就可护得他一世周全,可事实上,谁都有护不住的时候,将来有一天他若是不在了,千影也要好好地活着才是。
“我以为,你后悔了,你不会来了你觉得我是个麻烦是个累赘宁愿我死在草原这样过往的一切就都不存在了……”咬着唇,嘴里是说着埋怨的话,手指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伸出去,想要牵一牵熟悉的衣角。
手指终于被紧握,熟悉的宽阔胸膛是最安全的屏障。“家里的事料理一番需要些时间,让你久等了。”这个小傻瓜,是不是从出发的第一天起,就做了他不来的准备,才会对常二说出绑了他去献俘的话。
千影使劲儿摇头,却不再说话,有那么多想说的,每天都在脑海里过一遍,现在当着本人,却一句都说不流畅,那些话都已经被自己默默念叨许多遍了,不是现在最想说的话了,可是现在最想说什么,他也不是很明白。
掀开那个冰冷的寒月面罩,解下他沉重的头盔,揉着干枯的头发,心疼地望着那一双含着虹光的眼眸,掐开紧咬的唇:“别这样,哥哥不称职,总是让你伤心,小七,别这样,难过的话你说出来。”
“我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了。”虽然眼角是湿润的,眼眶是涨红的,却扬起微笑的脸,什么话都不必说,他都懂。
“小七……”心疼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千飏满心的无奈。看着一个孩子长大,总是这样矛盾,又欣喜又难过,既期待他的独立,又渴望他的依赖。成长的疼痛让他无奈,却也不得不看着深爱的人在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
看千飏心疼的样子,千影赶紧收拾好脸上的情绪,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说道:“等下,我还是有点难过,千飏你要补偿我!”
“好,补偿你。你要怎么补偿。”
“我,我要在上面一次!”几乎是嚷出来的,脸蛋儿涨红,心脏跳个不停,却还挑衅似的看着千飏,想看他窘迫的样子。
“好。”千飏认真地看着他:“不只是一次,我在来的时候就想过了,这个不是补偿,以后我们单日我在上,双日你在上。好不好?”
“我……”他受宠若惊的表情,让千飏想起了曾经有一次,屈打了他,为了补偿他而带着他出去放风筝的事情,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有些惊喜有些畏惧的表情。
“我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让你不再那么痛苦绝望。我希望你也能因为被爱着而骄傲。对不起,让你等了太久……”
梁都的皇宫还真是很有些奢侈,完全是比照帝国的制式建筑的嘛,只是那红红绿绿的颜色,实在是有点土气。
两人坐在寝宫的壁炉前,裹着被子相拥而眠,仿佛一切的美好,都就此定格。
千影喝了些羊奶,已经靠在千飏怀里睡着了,梦中终于不再紧皱着眉头。千飏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时不时地往炉子里添炭。
数月前,博阳侯府——
一举夺下了族长之位的千飏跪在年迈的父亲床前,尽管身上的伤痛得他坐卧不宁,尽管背负不孝的罪名,有些事情,是刻不容缓的。
“你个小兔崽子,气死我干净!你是想让我整个千家上下几千族人跟着你陪葬么?”
“父亲,孩儿说句不孝的话,父亲是想看边疆的千万人民被屠戮殆尽么,还是想看山河破碎舆图唤稿!小弟在前方,粮草不济供给不足,而陛下居然听信谗言要修什么万寿宫!父亲是觉得,顺从陛下忍气吞声就是人臣的忠孝么?!”
“你还有资格提忠孝?!你这逆子,囚禁老父拦截圣旨!你!你!你……”
“孩儿忤逆家门自是不孝,违逆君令自是不忠,这不忠不孝之名孩儿担下了,小弟现在深入敌境,除了我,没有人能救他!父亲,我千家累世公卿经历数代王朝,眼看敌人南下掠夺,怎么能只顾自家得失!何况,这也正是巩固我千家实力的机会——待到功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