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潜意识来自二十多年生活的累积,并不那么容易克服。
何况粼粼的湖面上还飘着水神娘娘们半残半腐的尸体,在湖底阴寒至极的环境中她们的躯体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存,就连最古老的那些水神娘娘也没有完全变成白骨。
但又在极其缓慢的腐化过程中被湖里想吃又不敢靠近的鱼寻找一切机会啃食,她们的样貌可想而知的骇人。
只要一想到自己刚刚还和水神娘娘们跑在同一泊湖水里,被她们围着,盯着,桑宁就更觉得冷,冷得忍不住蜷缩成一团打着哆嗦,甚至觉得自己身上正隐隐散发着腐烂的臭味儿。
华玉盏显然毫无同情心,偶尔瞥向桑宁的目光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里仿佛透着股幸灾乐祸。只是桑宁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在不满之下的脑补过度。
湖面上正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幽幽的,带着凄凉,全然没有渔村小调该有的活力。
桑宁看几眼湖面,歌声似乎就是从水神娘娘身上传来,但她忍不住去想她们还有声带吗?连嘴巴都没有在动那到底是怎么唱歌的呢?
“华老师……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桑宁蜷坐在大石头顶端,这种高度让她觉得安心,再怎么着她也不觉得水神娘娘们会像鲤鱼跳龙门似的从湖面上蹦到上面来。
华玉盏闲闲的坐在她旁边说:“这里已经没有你什么事了,找到了老蚌的确切位置,剩下的就交给我了。只要下次老蚌一开启,哪怕只开启一两分钟也足够我扎进水里直奔老蚌的位置,在它关闭之前把珠子取出来。”
桑宁听着隐隐明白了这大概是一场速度上的较量,老蚌腹中的珠子需要偶尔“透透气”,接触一下湖里水神离去后残留下来的灵气,否则以它自己的力量是不足以孕育出最好的珠子的。
只不过这一点显然随着水神娘娘们气势越来越强而变得越发艰难。她们在赶走了其他窥伺者的同时,也牢牢盯着老蚌,这使得老蚌每一次透气都一开即合,随即就沉进淤泥里悄悄移动更换位置,怕的就是被人给守了。
如果不知道老蚌的确切位置,只等着老蚌开启透出光亮的那一刹那,水神娘娘们也就知道了它的位置,等他下了水先斗完水神娘娘,老蚌大概已经闭合了。
——桑宁是这么理解的,虽然总觉得什么地方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她想了想还真没想出来不对劲在哪里,如果硬要说的话,她总觉得华玉盏的能耐不止这么一点。
他似乎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大杀四方解决掉所有妖魔鬼怪然后拿到任何他想拿的东西——但这种感觉也确实没什么根据,万一她只是高估了华玉盏的能力呢?
桑宁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从荒田村回来后就一直想问的问题:“华老师,就没有什么办法除掉水神娘娘吗?她们,还有饿鬼,不算是祸患吗?除掉了,这里的人是不是就可以安宁的生活了?”
华玉盏看着她似是而非的笑一下,眼睛微微弯出了弧度却又自然挑起的眼梢眉角里都是让人不解的神情。
他问,“你真的知道水神娘娘是什么东西吗?”
桑宁摇头,虽然大概知道她们就是些沉尸,水鬼,但是更详细的她却也不会知道。
“你如果确切的知道她们的由来,大概不会这么轻易的说出这种话——这是这里的村民自己造的孽,前人种树后人吃果,就算是毒果大概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我说过,这湖里被人投了毒,而水神娘娘就是村人自己投下去的毒。”
桑宁骤然打了个哆嗦,一些零散的认知突然被串了起来——村民自己投下的毒,吃了水神娘娘肉的鱼,吃了鱼而毒发的村民……
她突然不敢深思,水神娘娘的报仇如果并不只是因为村民吃了她们的“肉”?那又是因为什么?最初的根源又是什么……
跟荒田村的饿鬼不同,饿鬼是自然产生的,是饥荒年代无可奈何的产物。
而水神娘娘呢?如果她们真的是村民亲手“造”出来的,她能够轻松的说出除掉她们的话吗?
华玉盏有时候似乎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她一定会同情她们的,糊涂蛋桑宁的心里有时候会懂得做正确的事,但也着实没有那么多的家国大义。
华玉盏点到即止,语气一转说:“这些事我倒不怎么在意,但如果说要除掉她们,无论是除掉饿鬼还是水神娘娘,对它们所在的村子却一点好处也没有。”
“怎么会?”桑宁想不通这里面的逻辑,如果除掉的是祸害,怎么会没有好处?
“在荒田村的时候我对你说过,这些存在于夹缝里的村子已经从现实世界中脱离出来,与外界形成了某种隔绝。隔绝并不是绝对的,你可以把它想成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面已经形成了一个适宜精怪生存的空间,是在外界艰难生存的各种异类的理想之地。
但盘踞在此地的鬼怪就像是瓶塞,是它们的存在阻止了其他异类大量的迁入。而瓶子内部鬼怪之间的强弱平衡是长期缓慢形成的,这种形成过程对本地人并没有太大影响,可是一旦拔掉瓶塞,同时也等于抽空瓶子里的空气,瓶子内外的气压差会让大量鬼怪涌入这块地方,到时候只怕不经历个百年死斗是没有办法再形成稳定的势力平衡的。
你就当这是鬼怪间的生态平衡吧。”
桑宁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说:“华老师我错了。”
“嗯?”
“我不该觉得你当不了一个好老师,你讲的太特么形象生动了!”
华玉盏眉梢一挑抬手就往她脑门上用力一弹,“小姑娘家家爆什么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