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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第2页)

“韩子欲将秦国数十万大军陷于楚地久战,以存韩国?”尉缭也冷笑一句。

姚贾一阵大笑道:“兵家疲秦计,韩子用心良苦也!”

蒙恬痛心疾首拍案道:“非兄铁心存韩,韩国害你不够么!”

李斯长长一叹道:“秦国何负于非兄,非兄终究不为秦谋也!”

韩非昂然木然,冷峻傲岸地矗立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也不说话了。

“韩子心存故国,嬴政至为感佩!”

秦王突然一阵大笑,起身离案对韩非深深一躬,转身走了。

回到咸阳,事情依然没有完结。

三五日之后的一个深夜,李斯被秦王召进了大书房。秦王推过案头一卷,说这是韩子的正本上书,敢请长史上书以对。李斯不想再就韩非之事多说话,捧着韩非上书告辞去了。回到自家书房打开一读,李斯不禁愕然——《存韩书》!莫非韩非当真愚钝如此,竟没有觉察出行营朝会秦国君臣对他的失望,抑或韩非存韩之心过甚而致心神不清?秦王也是,韩非之论事实上已经被朝议一致评判为荒诞之谋,何以还要李斯上书以对?思忖良久,李斯终究还是公事公办,认真写下了一卷上书,赶在清晨送进了秦王书房。

秦王嬴政,此时的心绪更是如同乱麻。

韩非入秦,嬴政一心敬慕满腔热望地要大用韩非,期盼韩非能像商君与孝公一般与自己结为知音君臣,同心创建不世功业。然屡经努力,种种苦心都被韩非冷冰冰拒之千里,嬴政的满腔烈焰也在这一点一滴之下渐渐冷却了。心怀故国而不为秦谋,嬴政尚抱敬重之心。毕竟,孤忠如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也还是一种德行风范。然则,韩非已经到了不惜为秦国大军设置陷阱的地步,嬴政无法忍受了。心绪一变,嬴政立觉韩非迂腐得可笑——当众被群臣质疑竟不知觉,回到咸阳又立即呈送了《存韩书》。读罢韩非的《存韩书》,嬴政的心真正冰凉了。

那一夜,嬴政在王城的商君指南车下徘徊到五更鸡鸣。月光朦胧,王城一片沉寂,嬴政的心如同层层叠叠的殿台楼阁在月光下混沌一片。仰望着指南车上的高高铜人遥指南天,嬴政一遍一遍地叩问着自己无比尊崇的法圣:商君呵商君,韩非究竟何种人也?其呕心沥血之作唯赠嬴政一人,显然是期望通过嬴政之手而实现他的法家三治,韩非与嬴政宁非神交知音哉!然则,韩非何以不能与嬴政同心谋国,却死死抱住奄奄一息的腐朽韩国?莫非以韩非之天赋大才,竟也不能摆脱故土邦国之俗见,竟也不能以天下为大道么?韩非知秦之政,嬴政何其感佩也!韩非误秦之术,嬴政何其心冷也!若说唯法是从,韩非有意误秦已是违法无疑。然则,嬴政何忍治其罪也。为一人而难以决断,生平未尝有也!今日之难,嬴政何堪?仰望西天残月,嬴政不禁长长一叹:“上天!既生其人广博之才,何不生其天下之心也!”

清晨时分,嬴政一如既往地走进了书房,眼前蓦然一亮。

李斯的上书很别致,分明是对秦王的上书,题头却是“答存韩书”。李斯显然是只对韩非之主张陈说己见,其余一切留给秦王自己决断。想到自韩非入秦后大臣们人人都多了几分顾忌的情形,嬴政眉头不禁皱作一团。打开李斯上书,嬴政的心境立即平静下来。

答 存 韩 书

王以韩非之《存韩书》下臣斯,命臣以对。存韩之说,臣斯甚以为不然。

秦之有韩,若人有腹心之患。韩虽臣于秦,然终为秦病。此理,臣已多次陈说。今韩非上存韩书,其谋若用,则秦必有函谷关之大患也!存韩之说者,以存韩为重也。其辩说属辞,饰非诈谋,以钓利于秦,此存韩之术也,辩才惑人耳!其所图谋者,陷秦于楚赵泥沼而韩能借力斡旋,以图死灰复燃而已。昔年五国诸侯攻韩,秦发兵以救。而韩国未尝报秦,非但屡为山东攻秦前军,更以种种谋术疲秦弱秦,其心其术可见矣!所以然者,韩尚术治也。自韩昭侯申不害始,好听人之浮说而不权事实,故虽杀戮奸臣,不能使韩强也。今《存韩书》犹以术计存韩,存韩之根,在引秦误入泥沼。此犹水工疲秦之策也。水工疲秦,犹能将计就计者,河渠毕竟农事之大利也。然今之存韩术,误兵疲秦也。若行,则为害之烈后患之大,恐无以补救也。是故,存韩之说万不可取,愿君上幸察臣说,无忽!

“小高子,立召长史。”

此刻李斯恰恰不在王城,而正在蒙恬府中与蒙恬计议如何能说服韩非融入秦国。蒙恬正在匆忙准备北上九原,听李斯说得几句便连连摇头苦笑说,韩非大哥能出此恶计,足见铁心也,莫存奢望,任谁也不行。李斯看着忙碌整装的年青上将军,一时茫然得无话可说,只是连连叹息。正在此时,赵高飞马来召李斯。蒙恬一听事由,走过来对李斯低声说了几句,李斯大为惊愕,也只好点点头匆匆去了。

“长史拟书,着廷尉府将韩非下狱,依法勘问。”

嬴政只冷冷说了一句,拂袖去了。李斯惊愕当场,半日回不过神来。太突兀了!以李斯所想,韩非纵然不为秦国所用,毕竟有韩使之名,秦王对韩非更是崇敬有加,最后只能是放韩非回韩,如何便能下狱治罪?须知秦自孝公之后敬士敬贤蔚然成风,天下才士西行入秦如过江之鲫,但凡怀才不遇或遭受迫害者,首选之地无不是秦国。无论山东六国的庙堂如何咒骂秦国藏污纳垢窝藏罪犯,秦国的敬士口碑都无可阻挡地巍巍然矗立起来。目下秦国正欲东出,文战之要便是争取人心向一,当此之时,将韩非这般赫赫盛名的大师人物下狱治罪,秦王不怕背害贤之名么?

“长史愣甚?举朝惶惶不知所措,韩非能好?”赵高过来低声嘟哝了一句。李斯顿时一个激灵,板着脸森然一句:“你小子不守法度,敢议论国事?”赵高吓得连连打躬:“小人看大人愣怔,只怕大人误了拟书,故此提醒一句,安敢有他?只要大人不报君上,便是小人再生父母!”说罢又扑地拜倒连连叩头。李斯忍着笑意一挥手:“小子尚算明白,饶你这次也罢。”赵高诺诺连声,爬起来风一般去了。

五、韩非在云阳国狱中静悄悄走了

姚贾带着廷尉府吏员甲士开到驿馆时,韩非正在操琴而歌。

胡杨林金红的落叶铺满了庭院,叮咚的琴声沉滞得教人窒息。韩非语迟,歌声如惯常吟诵散漫自然,平静如说犹见苍凉:“大厦将倾也,一木维艰。大道孤愤也,说治者难。吾道长存也,夫复何言!故国将亡也,心何以堪?知我罪我也,逝者如烟……”姚贾听得不是滋味,一拱手高声道:“大道在前,先生何须作此无谓之叹!”

叮的一声锐响,琴弦断裂。韩非抬头,目光扫过姚贾与吏员甲士,缓缓起身,冷冷一笑,一句话不说向外便走。姚贾猛然醒悟,对廷尉府吏员一挥手,两排甲士便将韩非扶进了停在偏门内的囚车。姚贾径自走进住屋,收拾了韩非的一应随身物事出来交给押解吏员,而后对着囚车深深一躬,便匆匆离开了驿馆。

随着押解韩非的囚车驶出咸阳,一道秦王明书也在咸阳四门张挂出来。王书只有寥寥几行:“韩非者,韩国王族公子也,天下名士也,入秦而谋存韩,尚可不计。然韩非又上《存韩书》,欲图秦国大军向楚向赵而陷入泥沼,此恶意也,触法也!是故,本王依法行事,拘拿韩非下狱。为明是非,特下书朝野并知会天下。秦王嬴政十四年秋。”

颁行特书,是李斯的主张。

下狱王书拟成未发之时,李斯便要晋见秦王。不想,整个长史署的吏员都不知秦王去了何处。李斯焦灼无奈,用羊皮纸写了一短札:“韩非事大,非关一人,王当有特书颁行,以告朝野以明天下。”而后李斯找来赵高道:“此事特急,足下务必立即送与秦王!李斯在王书房立等回音。”赵高一点头道:“君上心烦,小高子知道去处,保不误事。”说罢飞步而去。大约半个时辰,赵高带回一札:“韩非事长史酌处,无须再请。”李斯长吁一声,立刻草成一道秦王特书,与前书同时誊刻同时发出。

王书一发,李斯便到了廷尉府。

目下廷尉府是毕元代署,实际勘审案件者则是廷尉丞等一班老吏。李斯不见毕元,只找来廷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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