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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永结同心（第1页）

在太阳破晓之前，一片黑暗中，历帝突然推醒了阿狸，也唤醒了宫人，他让他们立刻带着阿狸去行宫的东厨，让她去为他做甜羹，阿狸揉着迷蒙的双眼，不解他为何如此着急，但她还是听话地跟着去了。

东厨中，各种食材都齐备，她亲自生了火，把莲子大枣百合桂圆杏仁等一应历帝喜爱的食材洗净，放进了火上加了水的瓦罐之中。先大火，后小火地熬制。由于太过困倦，阿狸靠在温暖的灶边，打了一个盹。她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阿狸赶紧看了看火，火已经熄灭，一罐热乎乎的甜羹也已经做好了，她小心盛出来一碗，放进提盒里，往历帝寝殿的方向走去。

季节已经是二月的春天，可为什么雪还在下？天气也异常寒冷。领着她来东厨的宫人们不知道都哪里去了，阵阵寒风和漫天飞雪让阿狸此刻清醒了一些，她突然有一丝可怕的预感，这预感比冬日的风雪更让她遍体生出寒意，她加快了些脚步，怕食盒中的甜羹翻洒，只能小跑又不敢真的跑动太大。

终于到了历帝寝殿门口，发现整个行宫的宫娥太监和护卫们都聚集在了殿外，满满跪了一地。她赶紧入到内殿阁中，张太医正在来回走动，立在榻边的是日常伺候历帝的老太监，看到阿狸回来，张太医拱手向她施礼，老太监也迎上来，一边抹着泪，一边想上前和阿狸说些什么。但阿狸瞥也不瞥这两个人，她的眼光越过他们，看着他们身后的历帝，她直直走了过去……

他平躺在床榻上，面色晄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阿狸想，这就是他平日的样子，他一向都没什么表情。阿狸将手里的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甜羹，甜羹还热着，但已经洒出了一半，这也没有关系，他如若觉得不够，瓦罐中还剩了很多。

阿狸侧坐在历帝的榻前，用调羹盛了一口，她轻声地说：“阿历，甜羹做好了，你起来，尝尝味道。这次我还是没有加饴糖，但我加了很多桂圆和杏仁，都是你喜欢的，你快起来喝一口，告诉我，好不好喝？”

老太监一边抹着泪，一边走了过来，从阿狸手中接过玉碗，放在一边，又双手捧了一样东西奉上，阿狸接过来，摊开在手中，原来是一个有些残破的巨大荷包，荷包的一角绣着一个小小的“狸”字，她又打开荷包，里面没有了狮子戒指和天珠长链，只有两缕缠绕的青丝，绾成一个同心结，用一条红绳捆着，摆放在荷包里。

老太监此时向着阿狸正式宣告了历帝崩逝的消息，阿狸呆呆坐着，两眼空洞木讷，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老太监看了看阿狸神色，拱手对阿狸说：“阿狸姑娘，太上皇留下了一道遗诏，让我亲手交给阿狸姑娘，其中内容无人知晓。按太上皇的意思，这道遗诏要不要用？怎么用？都随姑娘。陛下他刚刚也有口谕，说行宫中众人这些日子都听阿狸姑娘调遣，命令我们敬奉阿狸姑娘如敬奉陛下本人。姑娘赶紧接了这道遗诏吧。”

老太监说着，后面两个小太监捧上来一个盘龙纹木质封漆盒子，老太监当着众人的面解了漆印，从里面拿出这道遗诏，双手捧着，跪在了阿狸的身前，众人一见，也赶紧都给阿狸下了跪，阿狸接过老太监手中的遗诏，打开慢慢地看，看完了，她用手抚摸着上面的字迹——这是历帝亲笔书写的字迹……她将遗诏紧紧压在了胸口。

过了片刻，阿狸眼睛直直盯着张太医，只问：“陛下他为什么突然崩了？”

见张太医面有难色，似乎有话不便吐露，阿狸屏退了其他人等，说道：“张太医想必也了解我和陛下的关系非比寻常，如今，陛下骤然崩逝，我只知他有肺痈一症，但此症不应该这么快又这么突然就夺了他的性命。陛下让尔等众人都需听我调遣，我如今问你，你需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否则，这道遗诏，我第一个便用来对付你！”

张太医赶紧拱手回禀道：“姑娘有所不知，大约前年秋冬之季始，太上皇他先后中了钩吻草、曼陀罗、及夹竹桃之毒，虽未立刻发作，但日积月累，毒性沉积，损伤了太上皇的脏腑尤其是心脉，造成太上皇有了胸痹之症。原本若是早些发现，妥善处理，也不是一定不能治愈，只是不知为何，太上皇又同时被寒气入体，已然受损的脏腑，承受不住这寒气，引发了多样杂症，其中较严重的是肺脉受侵，故而又有肺痈之症。多种杂症相互作用，太上皇的脏腑日渐衰竭，到了昨夜，恐怕是众症齐发，但最后真正致命的应该还是胸痹。太上皇起初只是胸闷气短，待微臣赶到之时，太上皇已经心痛难忍，四肢痉挛，晕厥了过去。微臣试图用针灸和药石施救，但终究太上皇寒凝心脉，五脏不调，故而骤然崩逝。”

“你说起因是他中了毒？他日常的饮食都有宫人为他试毒，他又是极为谨慎的人，他是如何中毒的？

张太医回禀说：“这些臣等就不清楚了。但宫中毒案，最后都是秦禹秦大人负责，他应该比较清楚细节！姑娘不妨回到素京后去问问秦大人。”

此时老太监带着人回来，准备处理历帝得尸身。阿狸阻止了他们，她说：“你们先出去，让我单独再和陛下待一会儿，午后，你们再过来吧……”

众人领命，都退出了殿内。

阿狸回到榻边，又重新侧身躺在了历帝得身旁。她环抱起他变得冰凉的身体，对他说：“阿历，你不是想喝我做的甜羹，想吃我做的菜肴吗？我待会儿就去为你做。你不是想听我叫你‘阿历’吗？我以后都这样叫你，好吗？”

阿狸将头伏在他的胸前，那里已经再没有心跳。他的双臂无法再环抱她，他也不会回答她的无数问题，无论她对他说什么，他也都听不见了。她抬起头，用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和眼睛，最后在他的脸颊唇瓣都印下轻轻的一个吻。她从榻上起身，挪步到了东厨，开始准备烹制菜肴。

一道菜，两道菜，三道菜，四道菜……阿狸在膳房中一通忙碌，仆从和御厨都不敢上去打扰她，他们此前试图上去帮忙，都被她用手挡开了。她最后做了十道菜，一道汤，终于全都做好的时候，她唤来宫娥太监，让他们将这些菜肴都赶紧用食盒装了，捧到历帝的寝殿里去。她特意强调：“你们在内殿榻旁支一张月桌，我要和陛下一道用膳”，众人不敢违逆，一一照做了。

阿狸守着历帝，独自吃着一大桌菜，她一边吃，一边流泪，一边流泪，一边笑着对历帝说：“阿历，你看，我辣椒放得太多，把我的眼泪也辣下来了。”

阿狸不停将菜肴塞进嘴里，她哽咽着其实难以下咽，但硬生生囫囵着将几乎没怎么嚼过的食物都吞进了肚子。她不停吃，吃到最后，胃中一阵恶心，差点又将所有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这样，她才终于不再继续吃了，而她的眼泪也已流干。

她走到历帝身边，趴在他的身上，像是顿悟了一样，非常平静地对他说：“阿历，我一直在想，我那时为什么会对瑞一见钟情？我今日突然明白，也许那个起始并不是瑞，而是你。我第一次从清阳山上醒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完全没有记忆，但其实在那一时间点之前我本应有很多记忆，那些记忆是与你在一起十年的日日夜夜——那些痛苦，悲伤，心碎，也还有那些美妙、温馨、与甜蜜。这一切印记，停在了我的心里，却没有留在我的脑中。我和你们不同，时间对我的作用十分微妙，并不会完全以经历的先后留存记忆，时间的前后顺序其实更重要一些。所以，我用与你的十年，换来了与瑞的一见钟情，又因为与他的这份因缘，换来了后来与你的相遇。也许一切早就互为因果，可我却没有及时明白。我一直因为与瑞的一段情，又顾虑他与你的关系，所以即便后来和你成为了夫妻，也十分抗拒你。但如若我当初没有那样抗拒，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有很多不同？”

阿狸停了一停，微微抬起身，看着历的脸庞，用手抚过他鬓角的几丝白发，又帮他将两缕垂落的散发并拢入头顶的发髻中，她继续悠悠地说：“我还记得在那座石桥上我们彼此间那惊鸿一瞥。我为了让你喜欢我，也算是绞尽了脑汁。我只有没有想到，当我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自己也陷了进去。我十分害怕这种沦陷，你又太过霸道，所以我总是躲着你。可我没有明白，我怎么可能躲得了呢？我回到过去，就是为了嫁给你。既然明明已经注定要捆绑在一起，我们为什么非要做一对彼此伤害的怨偶？对错都已经不再重要，而你始终比我明白的早些。我们从纪国一路回到沛国，你为我做了很多，我知道这一次，你做这些只是为了我能能尽快好起来。我很感激你，但比感激更重要的，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习惯了你，我习惯了和你相拥而眠，习惯了你为我沐浴净身，习惯了与你一起用膳，习惯了你为我夹菜为我披衣，我习惯了烛光下你在缀云殿中隔窗而坐的身影。你让我有了这么多的习惯，如今，却让我如何去习惯身边再也没有你？阿历，你不是问我，我想去哪里吗？其实，有小宝有你的地方是我的归宿。我曾经想过要逃离你，因为你把我束缚得太紧，可你彻底给我自由的这一刻，我想我哪里也不想再去了，要是还有机会，我只想继续和你在一起。也许到了今日，我们才总算都明白了彼此要什么，但是不是又太晚了？”

阿狸微微地笑了，那笑容苦涩而悲伤，“阿历，此生此世，我们都做了太多错事，如果还有来生来世，我希望我们还能相遇。那时，即便你不记得我了，我也会记得你。下一世，我继续做你的妻子，你说好不好？”

阿狸起身，走到案几前，拿过那只绣着”狸“字的荷包，掏出里面的发结，轻轻塞进历帝的手中，她说：“当年合卺礼时，你对我说合卺的含义，是‘患难与共’，如今，我想再加一句‘永结同心’。只有永结同心，才能患难与共，也只有患难与共，才会永结同心。阿历，你安心的走吧。虽然我们已经无法再患难与共，但我其实，早就已经与你永结同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