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被淡忘的“中国考古学之父”(1)
∷∷口述 李光谟
100多年前,当一位叫王懿荣的金石学家,从药铺里的“龙骨”上辨认出中国最古老的文字时,这小小甲骨牵出了一个失落了3000多年,又充满传奇、悲壮、神话般色彩的殷商王朝。而中国现代考古的田野启蒙也是在殷墟的大地上正式开始的,殷墟发掘将我国有据可查的历史提前到3000多年以前,引起了一场史学界的大变革,从而以最高票毫无争议地登上“中国20世纪100项考古大发现”的榜首。
殷墟的成功发掘与一个人紧密相关,他的名字叫李济。1926年,李济在山西西阴村,揭开了中国现代考古的序幕,他主持的殷墟发掘更是中国考古界的辉煌。1949年,以文物的去留为自己去留的李济跟着殷墟出土文物到了台湾。从此,他的名字在大陆也越来越黯淡。
1979年8月1日,就在他亲手创建的台湾大学考古人类学系成立30周年这一天,83岁的李济因心脏病猝发溘然长逝。李济生前最得意的学生、著名考古学家张光直在悼词中说:“迄今为止,在中国考古学这块广袤土地上,在达到最高学术典范这一点上,还没有一个人能超越他。随他的过世,一个巨人消失了??”被张光直尊称为“中国考古学之父”的李济,也是中国第一位享有世界级声誉的考古学家。
1949年2月,22岁的李光谟告别父母,独自踏上从基隆到上海的客船,自此天各一方。虽然是李济唯一的儿子,李光谟坦言年少时与父亲李济并不很亲近,直到十几年前开始整理父亲遗稿,每每面对父亲留下的文字,与父亲的亲近感才一天天强烈起来。在李济诞辰110周年之际,由李光谟整理的《李济文集》也出版了,这对相隔半个世纪的父子,终于在另一个时空里完成了一次心灵对话。
从清华到哈佛
1896年,父亲李济出生于湖北省钟祥县双眼井。3年后,王懿荣首次收集到12块龟甲,从而发现了最早的甲骨文,那时谁会料到,这个湖北农家的普通孩子日后会成为主持殷墟挖掘的大考古学家呢?
父亲的早期教育归功于我的祖父李权。祖父是位学问不错的教书先生,在全县有一个最大的学馆。祖父认为,小孩子刚读书时候,要先让他学最难的,然后再学容易的,这样进步会比较大。所以父亲并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从“人之初、性本善”开始,而是从“盘古首出,天地初分”学起。但因为祖父是全县闻名的大秀才,没有人敢指责他违背传统的教育习惯。
1907年,清朝举行最后一次科举考试,被当地人称为“李优贡”的祖父也被送到北京参加会考,得到一个七品小京官的职衔,分在内务府。祖父把家人接到北京,父亲就在11岁那年跟全家来到北京。
1911年,用庚子赔款开办的留美预备学校——清华学堂开始招生,投考者有1000多人。当时还叫“李顺井”的父亲糊里糊涂应了考,被录取进了“备取榜”,排名倒数第三。如果考生没取足,就从“备取榜”里接着选,于是父亲幸运地成了北京录取的120名新生的一员。7年半学习结束后,他们同一批进入的学生,经过陆续考试淘汰最终只剩下57人。
1918年8月,22岁的父亲自上海乘“南京号”远洋轮赴美留学。父亲在清华读书时,美国有一位华尔考()博士曾为他们教授过心理学和伦理学,并第一次在中国学生中作了智商测验(父亲被测定为128)。父亲受他影响,对心理学产生了极大兴趣,所以最初在马萨诸塞州的克拉克大学攻读心理学。 txt小说上传分享
李济:被淡忘的“中国考古学之父”(2)
克拉克大学的老校长霍尔()教授提倡学生到图书馆自由阅读,他认为只有这样,学生才能发现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学校的图书馆及书库周末全部对学生开放阅读。那时候人类学在美国刚刚兴起,克拉克大学图书馆里有一些著名人类学大师的著作,父亲一下子入了迷,之后又在老校长霍尔教授鼓励下,改学人类学。
听说父亲转学人类学后,他的好朋友徐志摩非常赞成,他认为李济是适合做学问的人。
徐志摩与父亲同船去美,他是自费留学生,在克拉克大学的第一学年与父亲同住一个公寓。徐志摩读的是历史系,跟父亲李济的关系很好,他在第二年就从克拉克大学转到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学银行学。1920年暑假后,徐志摩远渡大西洋去了伦敦,而父亲则进入哈佛大学研究院深造,从此开始各自人生道路。我后来整理父亲文件时,找到了父亲保存的徐志摩去纽约后写给他的9封信,信里就生活、学习等谈得很广泛。徐志摩对父亲当年也有这样的评价:“刚毅木讷,强力努行,凡学者所需之品德,兄皆有之。”
在哈佛大学读博士学位的父亲,成为当时哈佛大学人类学研究院第一位外国留学生。父亲的博士论文是《中国民族的形成》(The Formation of the People of the Middle Kingdom),认为中国民族的主要成分有5种:1。黄帝子孙:圆头窄鼻;2。通古斯:长头窄鼻;3。藏缅族群:长头宽鼻;4。孟…高棉语群:圆头宽鼻;5。掸语族群。此外,还有3个次要成分:1。匈奴族系;2。蒙古族系;3。矮人。
1923年6月,父亲获得哈佛大学人类学博士学位,父亲的论文得到的评语是“极佳”,后来在哈佛大学正式出版,一位历史学家说,“自后中外学人凡论及中国民族及人种问题的,大都征引其书”。
1922年,著名哲学大师罗素出版了他的名著《中国问题》,文中提到了父亲的论文《中国的若干人类学问题》让他“得到了某些颇有启发的见解”,并大段引用了父亲论文。像罗素这样的名人,在自己的书中如此大量引用并赞赏一个尚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的作品,这使父亲一下子声名大振。
有趣的是,父亲在美国取得博士学位后,祖父李权还不知道如何衡量这个陌生的头衔,但又心有不甘,不久想出了一个办法,给自己起了一个别号叫“博父”。父亲的朋友们,像赵元任,也善意地开玩笑称他“李博父老先生”。
父亲在哈佛读书时,有一位讲授体质人类学的讲师,父亲将他的名字翻译成像日本人名字的“虎藤”,1921年暑假,虎藤交给父亲一批尚未开箱的500件埃及人头骨,让他每天花半天来开箱、洗刷、整理头骨,按钟点付钱。父亲花了大半个暑假来做这个工作,他后来回忆这段经历时说:这次整理头骨的经验,让他对于处理人骨,特别是人头骨有了亲身体会,这对他后来进行生体测量的实践以及处理安阳殷墟出土的人头骨很有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