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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第2页)

外交部有人评价说:乔冠华虽然恃才傲物,锋芒毕露,但对夫人龚澎却是言听计从。在很多问题上,爸爸总是习惯听妈妈的意见,后来事实也证明,妈妈在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上,的确比爸爸坚定、果断。

其实妈妈自己的处境也非常艰难。她每天到外交部上班,爬上6层楼后第一件事是打扫公共厕所的卫生。打扫完后,妈妈坐在楼梯上喘口气,有的人看到她就绕着走,对此,母亲看得开。每天下班,等大家几乎都*后,哥哥推着自行车来接妈妈,妈妈坐在后架上,哥哥把她送到台基厂北口的公交站,把妈妈送上3路无轨电车,哥哥再骑车紧随其后,到了美术馆,再用自行车把妈妈带回家,那时,她的身体已孱弱不堪。

“*”一开始,妈妈就做好了各种准备。她说,如果我们不能继续做外交工作,就全家到乡下去,我可以教历史,你爸爸可以教语文,总有办法活下去。妈妈还给全家都做好了棉衣,特别为爸爸做了丝棉裤。妈妈说,你们将来大了,成了家后有孩子还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和你爸爸就喜欢热热闹闹一大家人团聚在一起,只要我们全家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可惜,我们再也没有这种团聚的机会。1968年,哥哥清华大学毕业后到丹东农场锻炼,第二年夏天,我欢天喜地地离开北京,到了我们想象中的“革命大熔炉”内蒙古插队。妈妈那时身体已经很不好,她特别希望我能留下来。但我那时只有16岁,我没有注意到妈妈略带哀伤的神情,也没有意识到,妈妈能留在我们身边、陪伴我们的日子已经不多。

1970年,妈妈在家里突然晕倒,幸好探亲回来的哥哥及时发现,和爸爸一起把她送到北京医院急救,第一次脑出血时,我从内蒙古赶回来。虚弱的妈妈看到我,脸上露出由衷宽慰的笑容:“见到女儿病就好了一半!”妈妈恢复得比较好,大家也很乐观。妈妈从来没和我谈起她的痛苦,也从来不抱怨,每次见到我,她总是慈祥地笑着,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想把所有的爱都留下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的母亲龚澎(9)

再下乡前,妈妈装作不经意跟我谈过一次“以后”的问题,我知道她是在为万一发生的情况做准备,这是她的想法:对子女的教育“有生有死”。我一直都记得妈妈说这些话的神情:镇静而不哀伤。我相信不是每一个女人,甚至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的。但我固执地不听,因为我不相信妈妈会走。每当妈妈尝试着跟爸爸谈及此话题时,她一张口,爸爸就几乎不能自持,他总是哽咽着说:“达令,我们不谈这些,你一定会好的!我们不会分开的!”有一天我恰巧经过病房门口,听到里面传出爸爸一阵阵呜咽声,我悄悄往里看,妈妈与爸爸深情地对望,妈妈依然沉静,爸爸却泪流满面,只是一再地重复那句话:“达令,你不要说了,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相反,妈妈和哥哥谈得比较多。妈妈太了解爸爸了,知道他在情绪低落时,需要倾诉,她希望在自己走后,哥哥能多扮演这样的角色。她特地嘱咐哥哥:“你爸爸很有才华,但在政治上没有经验,你一定要多多帮助他??”后来的事情仿佛应验了妈妈的预感。只有25岁的哥哥抑制着巨大的悲痛,坚强地面对着妈妈最后的嘱托。

妈妈是因为一个很小的细节死的—因为便秘,她脑部第二次出血,再次陷入昏迷,靠机器来维持生命。爸爸已经痛苦得失去方寸,还是周总理决定给妈妈做开颅手术,做最后的尝试。虽然第二天就要访问朝鲜,但他还是匆匆赶到医院来探望,看着妈妈失去往日的活力和美丽,他神色凝重。他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搭在妈妈枯瘦的胳膊上把脉,摇摇头叹息着说:太虚了!后来周总理再次去医院探望,他说:“我不愿看到龚澎这个样子,看了我就难过??以后我再也不来医院看她了??”

奇迹还是没有发生。昏迷了半年后,妈妈还是离我们而去。对我来说,稍感安慰的是,最后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她身边。

周总理没有去八宝山参加遗体告别,在他记忆里,妈妈应该永远是重庆时期身着戎装英姿勃发的样子,他不止一次地对母亲生前结识的外国朋友们难过地说:“龚澎死了,龚澎死了??”

十几岁时我问过妈妈:“你跟周总理特别熟吧?”妈妈只是简单回答一句:“那是因为工作。”妈妈对总理非常尊敬。在总理身边工作了几十年,妈妈深受总理影响。有外国记者评价说:“龚澎的一举一动,体现着大家所熟悉而且十分欣赏的周恩来的工作作风。”的确如此。

总理对妈妈也特别信赖与器重。家里发生一连串的变故后,1973年中秋后的一个周末我和哥哥在中南海西花厅见到了周伯伯和邓妈妈。周伯伯像对待家里人一样,详细询问我和哥哥的生活与工作,哥哥如实谈了心中的困惑和想法。周伯伯鼓励我们走自己的路,不要靠家里,父亲的事情随他们去。在谈到妈妈时,周伯伯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的妈妈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没有人能够代替她。”在那时候,这些话对我和哥哥是极大的安慰。我后来才知道,其实那段时间周总理也处境艰难。

所有人都知道,妈妈走后,受打击最大的人,是爸爸。那段时间,爸爸经常倒一小杯茅台酒一个人孤独地喝着。他经常独自坐在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写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一下子老了许多,头上的小灰帽也不见了,经常,我要用湿毛巾,轻轻擦去他的眼泪。他最爱做的一件事是等我们都睡着后,拿出一个放大镜,一张张地翻看他和妈妈在一起的照片,伤心时,院里的邻居都能听到他哀伤的哭声??

1971年11月,爸爸率代表团参加联大会议,出发前,一直沉默不语的爸爸突然站起来,走到妈妈的遗像前,掏出白手帕仔细地擦去镜框上的浮尘,然后摘下眼镜,长久地凝视着照片中的母亲。我和哥哥默默地站在房间门口,仿佛也感受到了爸爸、妈妈穿过生死之界的心灵对话。片刻,爸爸向外走了几步,转过身再一次深深地看着妈妈说:“达令,我要动身了!”深吸了一口气后快步走出了大门。爸爸在这次联大会议上的表现,尤其是那个著名的“乔的笑”,是他个人外交生涯上的巅峰,也是中国外交史上闪亮的一页。我一直相信,那笑容的后面,是妈妈深邃的眼睛。

或许是我们以前过得太幸福了,妈妈为我、为这个家庭遮挡了太多的风雨,我没想到,她走后,我的生活会发生那么大的变故,那个曾经幸福的“家”散了,宠我疼我的爸爸也显得那么遥远而陌生。最让我难过的是,妈妈走后第三年,那架东方红牌钢琴,我视为妈妈留给我的最后的纪念,也被“清理”而不知所终,那是我心头永远的痛??

一度我和父亲的距离很远,最长时间我们曾3年没有见过面。1976年,爸爸被免去外交部长职务,他在极其复杂的历史时期,陷入了复杂的政治漩涡,我和哥哥又默默回到他身边。爸爸曾对别人感慨:“在我最红的时候,我的孩子离开了我,但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他们又来到我身边,还是自己的孩子好啊!”

有些事情,我和爸爸从来没有当面讨论过,因为那时候他需要我们的安慰,但我相信爸爸心底是清楚的。有一次,爸爸意味深长地跟我说:“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日子,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1983年9月22日中秋节,在团聚的日子里,爸爸离开了人世,我相信,他一定是到天堂与妈妈相会了。

从妈妈去世那一天起,我就暗想:有一天我一定给妈妈写本书,把她的一生记录下来。这对我很重要,我用这种方式怀念自己的妈妈,跟任何人没有关系。写这本书的8年,我时常感觉又重新回到了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日子,这让我既快乐又痛苦,我知道,那些难忘的日子将会伴随我走完一生,直到我和他们在天国里重逢??

(2008年7月14日)

不尽往事红尘里:回忆我的母亲上官云珠(1)

∷∷口述  韦然

“上官云珠”,这是一个曾经在中国电影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她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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