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三。
虽然已经惊蛰,但是顺天府依旧冷得犹如寒冬。
前夜里淅淅沥沥下了一场无精打采的雨,半夜地上竟生了薄冰,有上夜的宫人刚下值稍不留神,摔在御阶的不再少数。
直殿监那边早安排了当差的从皇极殿外中道开始撒盐,生怕若今日有朝会的话怠慢了诸位大臣。
有在沐休被抓了壮丁的小黄门一直嘟囔:“费什么劲儿啊,都多少天没上朝了……皇上那样子……”
“嘘!小心点儿说话!”旁边的那个连忙喝止,“不要命了你!”
小黄门吓了一跳,左右瞧瞧无人注意,这才把差点跳出来的心脏塞了回去。穿着单薄的袍子铲着渗凉的薄冰,再不敢多嘴。
与此同时,养心殿皇帝寝室华溢堂挂着厚棉帐,紧紧闭着。穿堂和前面的中正殿炭火炉烧得通红。
李才良从华溢堂里退出来的时候,就瞧见太医们聚作一团,小声说着什么,忧心忡忡。
这天儿说来也怪,明明快到卯时,却并不见亮。
一大片乌云压着东方,让整个天色暗淡。
李才良心里又沉了沉,推开中正殿侧门出去,养心殿殿门外角落里,便瞧见司礼监下面两个当差的押着一个人在一旁静候。见他来了,当差地躬身行礼。
“李公公,人给带来了。”当差的讨好,细声细语笑道,“小的们得了令儿,一路从浣衣局把人给拘来了,快马加鞭的,来去正好三个时辰。”
李才良“嗯”了一声,上前打量。
面前的年轻人岁数不到二十,还是一张青涩稚嫩的少年面容。
少年面容消瘦、带着些悲戚的神色,可眉眼间还有着曾经的公子贵气不曾被苦难磨灭。
他身带重枷,脚上也带了镣铐,手腕脚腕均已磨破流血。一身白色的旧道袍已经发黄,里面亦没有中衣,赤足在冻硬的地面上站着,身上有些湿漉漉的,让周围的薄冰都化作了一滩泥泞。
那两个当差的还在李才良后面溜须拍马,笑道:“小的们打听过了,一年多前这小奴才便送去了浣衣局做工,今儿去拘他时,正浆衣服呢,一身的味儿。小的们怕污了您的眼,回了宫就给他一身好洗,这才干净了,整整齐齐的送到您跟前儿。”
少年瘦弱的肩膀仿佛在重枷不堪忍受,微微颤抖。
然而比起两边的当差,他虽然垂着头却站得笔直。显出曾经几分芝兰玉树的模样。
些许年前,端孝宗还在世的时候,秋猎时曾感慨过:“傅家这幺儿,人如玉,艳绝京华,是得拿来狠狠磋磨,才能成器的。”
天子一句话,就给了这孩子命数。
李才良是认识少年的,心里暗叹一声可惜,又走了两步到他面前,掖袖抱拳道:“傅小公子。”
少年处境狼狈,神色却并不仓皇,他垂首躬身行礼道:“罪员不敢受公子称呼。李公公唤我元青便是。”
即便身受宫刑,没入宫掖,在浣衣局做些最惨的活计,少年骨子里的骄傲亦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
李才良瞧着少年没算全被折磨的奴颜婢膝,不知道怎么的生出了几分怜惜。
“好。”李才良点头,他指了指重枷,两边当差的连忙就给卸了枷。
然后顿了顿道,“陛下要见你。”
傅元青浑身微微一僵。
李才良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十分想念你,你多陪陪他说话。”
傅元青怎么听不出来他话里有话,脸色更苍白了几分:“是。”
“你随我来。”说完这话,李才良轻甩手中拂尘,转身带着傅元青入养心殿后殿。
温暖的气息从殿内的炉火中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