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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1页)

会有自由的感觉。因此关于我个人这部分,我不请求减轻。”

李敖说:“从这一书面陈述中,可以看出我四年多坐牢下来,心灵上所显示的平静与苍茫,这一平静与苍茫,使我对刑期多少或出不出狱并不沾滞,但对我放眼的方向,却别有洞天。1975年9月22日判决确定后,我写了一封秘密的信给吴俊才老师,吴俊才在台大教我《近代印度史》,那时是国民党‘文工会’主任,是当权派,我信中说:‘俊才老师:以18年师生之谊,请老师先听我一句—李敖实非“###”分子!’我14岁到台湾,现已40,但我至今不会说台湾话,不会听台湾话。我27岁“暴得大名”,贵党报纸骂我是“反派小生”。台湾人有政治野心者想“统战”我这外省人,不足为奇。但我对政治乏味,因此,我拒绝了高玉树。

“‘###’分子拿我做对象,我想至少有3派—(一)‘台湾青年’派(他们不断拿我在他们机关刊物上做主题);(二)散发传单派(散发‘欢迎李敖参加我们的行列’等传单);(三)彭明敏、谢聪敏、魏廷朝。一二两派我根本不认识。第三派认识都在他们变成叛乱犯之前。他们出狱后,跟我有来往,我不相信他们会再做书呆子式的政治活动,所以不以为意,不避瓜李之嫌,现在证明了我比他们还书呆。

“我在谢、魏被捕后3周被捕,他们把我说成‘五分之一’(谢说‘五委员’之一,魏说‘两个半’之半),说我同意加入组织,我完全莫名其妙。这时候正是火车站出现‘欢迎李敖参加我们的行列’等传单的时候……当然构成了办案联合小组(各单位组成)对我的合理怀疑,由于我多年做‘反派小生’的纪录太坏,使我无法取信于人。……大概十几天后,我感到不遥为配合这‘五分之一’的说法,恐怕不得了结。我出于无奈,编了一套说辞,我说我们开过加入的玩笑。我当时想,这一说辞,既可遥为配合加入的意思,又可因开玩笑而大事化小,既无法在‘有无上’澄清,只好在‘轻重上’取信于一时。半年以后,调查局的刘科长来看我说:‘好消息告诉你,查清楚了,我们知道冤枉你了。’后来我听说‘###’分子终于承认对我诬攀。一年后开庭,‘###’分子当庭承认对我诬攀,‘被迫咬李敖’云云。其实这时候,‘###’分子的宣传目的已达到,他们终于号召成功他们有了一个金字招牌的外省同志,并且让贵党背害贤之名。

“我自己坐牢,我没话说;但陪‘###’分子坐牢多年而不能自明,我为之茫然。

“接着我提到:在‘国家’利益的大前提上,我和贵党任何‘爱国者’并无二致,虽然我被诬为敌人。我的书被禁了,杂志被停刊了,店面被封门了,牛肉面都卖不成了。……最后14个月软禁到来,使我朋友吓光,生意垮尽。我没想到我放弃笔杆已6年,可是仍不见容于人。我又冲动了,我认为贵党不许我做拿笔杆的人,又不许我做不拿笔杆的人。我开始报复。这些报复都开始在沉默6年以后,都开始在软禁发生以后。……我依稀看到悲剧的后果,我看到两败俱伤。我又写道:‘从软禁起算,我失掉身体的自由已近6年。6年前是书被禁了,杂志被停刊了,店面被封门了……6年来,是荒货小贩做不成了,朋友吓跑了,女人嫁人了,房子抵押了,亲人变了,甚至弟弟也因债坐牢了。一切已凋零褪色,面目全非。内在的自己已由绚烂趋于平淡,外在的关系已由平淡归于虚无,6年烟云,可使内外有如此奇变,我仿佛觉得我不是重生一回,而是死了9次。’”

李敖说:“自1949年到台湾,我在穷苦中长大,从写蜡板到送报,到饿着早饭省钱买书,逐渐建立我的一点尚不寻常的‘成绩’,我做过钱穆写信称许的中学生,老师赏识的大学生,胡适限时信送钱赎当的研究生。我最后在极短的时间里纯用文字的力量平步青云,所向披靡,使想用笔杆压伏我的人为之失色,转而以笔杆以外的方法染我身上的颜色。‘才如江海命如丝’,我从大作家降为大坐牢家,一切都似前定。孤灯黯淡,子夜独思,李鸿章说这岛是‘伤心之地’,对我更有多重的感伤。我自动申请斗室独居,终年做宗教式的闭关隐遁。细读老师的新作《甘地与现代印度》。在灵修方面,得益尤多。日远的哲人星期一静默,我已多年每天都是星期一。静默使我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初判10年,我不上诉,我认为,我该在‘伤心之地’坐牢,我愿用长年坐牢,偿付我做的和我没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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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述:狱中难忘的20个镜头(1)

狱中难忘的20个镜头

李敖对于他第一次入狱时的体会,记忆中最深的莫过于他在《回忆录》中所记下的20条狱中见闻。这无疑就是他狱中生活的最好自白。李敖说:“在这5年8个月的监狱生涯中,虽然是昏黑所在,但观察入微,也不无奇趣可寻,我加写一些:

“一、我被刑求的项目中,有一项拶指。他们把3支圆珠笔夹在我左手4根手指中间,再强行用我的右手紧握4根手指。并对我说:‘李先生,这不是我们折磨你,是你自己的右手在使你的左手痛苦,所以不能恨我们。’我笑笑,说:‘我不恨你们,也不恨我的右手,我只恨圆珠笔。’

“二、我在警备总部荣膺五委员后,情治人员发现,我这‘###’大员,根本不会说台湾话,甚至‘听莫’(听不懂)台湾话,如今成了‘###先烈’,未免滑稽。我跟他们开玩笑说:“没关系、没关系,英国国王乔治第一根本不会说英文呢,他是从欧洲大陆过去的,不会英文都能做英国皇帝,我李敖不会说台湾话却做上‘###’大员,又算什么啊!

“三、保安处看守所所长罗永黎上尉留小平头、两眼炯炯,令人生畏,可是跟我熟了,发现他人满好。有一次,他感慨地说:‘我是神仙、老虎、狗。’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一看到老婆,就是神仙;我一看到囚犯,就是老虎;我一看到长官,就是狗。’我听了哈哈大笑。他补充说:他真觉得他干了这么多年,其实只是国民党的一条狗!但他毕竟是假狗,看到真狗会害怕。国民党抓雷震那一天,他被派去参加,《自由中国》社有条大狼狗,差点咬了他,他说他虽然是国民党一条狗,但还是怕真狗。

“四、我住军法看守所第2房,正对面是第10房,关的是调查局‘匪谍’处长范子文。此公英国留学,相貌堂堂,气焰很大,被调查局局长—不懂ABC的沈之岳整,诬以‘匪谍’之名,关了起来,不但把他关起来,连他的太太满素玉也关起来,太太就住楼上。范子文被关,自认不得活命,他的姊姊来看他,他双手抓住铁栏,大叫道:‘我给国民党做走狗做了这么多年,就是这种下场啊!’经大家劝说,他才不叫了。他后来专心信佛,整天大声念佛,念佛以后,口中连说:‘报应!报应!’可见他内心对过去杀生忏悔之重。念佛以后,他说不杀生了,可是牢里蚊子太多了,赶也赶不走,他没办法,就用扇子把墙上的蚊子一一拍死,一边拍一边说:‘这不是杀生,这是打沈之岳!’

“五、我成为‘###’分子,谢聪敏是一个施展连环套的角色。他和魏廷朝先把我咬进牢里,使官方上当;然后在声势已壮—在海内外皆知李敖加入‘###’活动之后,再设法替李敖翻案,用李敖在文化界的声名,反衬出国民党在如何以冤狱迫害自由作家。这样一来,李敖可被黄鱼两吃,而国民党的害贤之名却又加倍。谢聪敏在牢中替李敖翻案,不是容易的事,因为管制森严。但是一次阴错阳差,使他有了机会。一个日本人小林正成一度住他押房隔壁,在小林被驱逐出境前夜,他抛了一封信由小林带出来,辗转登在《纽约时报》。信披露后自然使官方灰头土脸。谢聪敏身在牢中,还能有这种机智英勇的作为,真令人赞叹。出狱多年后,他到我家来叙旧。我问他:‘到底小林怎么带信出去的,难道不检查吗?’谢聪敏说:‘怎么不检查?还由所长罗永黎带人把小林脱光检查过呢。当时我以为信会被搜出来,可是一直没动静。后来我到日本,见到小林,问他,原来小林先把信藏在马桶与墙的夹缝里,脱光检查完毕后,临走前,他要求小个便,就趁小便之时,把信从夹缝中带了出来。’

“六、信登在《纽约时报》后,官方追查,谢聪敏瞒过由小林带信的真相,反咬了一个班长陈留恨,说信是这班长带出的。陈留恨因此被捕,被拷打不已,直到最后查出不是班长而是小林,才真相大白。由于陈留恨对待囚犯极坏,谢聪敏这一乱咬,却也咬得人心大快。谢聪敏被罚带脚镣好几个月,最后取下脚镣时,班长们对他恭贺,他笑嘻嘻地说:‘小意思,小意思。’

“七、在军法看守所放风之际,碰到一个小叛乱犯。他是一名高中生,因想组党,被抓入笼。他大惑不解,向我说:‘李先生,“公民书”中告诉我们,“宪法”第十四条“人民有###及结社之自由”,我以为那是真的,就想组党,结果就给抓进来了。’我听了,哈哈大笑。后来,他好像随遇而安,也甘于做叛乱犯了,有一天竟自谓:‘我是天生革命家。’可是这位小革命家很怕鬼,夜里总是蒙头大睡。

“八、在军法看守所,来了一批以成功大学学生为主的‘成大###案’的小鬼,那些小鬼们从来没见过真共产党,坐在牢里,到处想找共产党前辈来师法。我说别天真了吧,牢里哪里还有什么真共产党!国民党整天抓到的,其实都是假共产党!他们不信,硬说李荆荪是,一房一房传话过去,向李荆苏致敬。后来发现李荆苏果然是假的,于是大呼负负,又一房一房传话过去:‘致敬取消了!’弄得傻头傻脑的李荆荪糊里糊涂,搞不清忽来致敬忽又取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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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述:狱中难忘的20个镜头(2)

“九、‘成大共产党’在调查局被刑求,有人大骂:‘你们这样对我们共产党,将来共产党从大陆来了,要剥你们皮啊!’调查局干员说:‘剥就剥,可是没来以前,老子们先剥了你的皮!’

“十、‘成大共产党’领袖是蔡俊军,是一位率真勇敢的年轻人,后来与我成为好友,出狱后还打电话并来我家感谢我对他的照顾。有一次我送他一套睡衣,他那时被判死刑,穿着睡衣,带着脚镣对我说:‘枪毙的时候,我就穿它去。’又指着胸前说:‘子弹就从这儿打出来。’态度从容之至。后来死里逃生,改判无期,十五年后出狱。我的同案李政一曾和蔡俊军同房,他告诉我:‘同房难友任何人的食品,蔡俊军都会抓来就吃,连招呼都不先打一下。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们是共产党,你的就是我的,我要共你的产啊!’

“十一、‘成大共产党’另一领袖吴荣元,也被判死刑,也是一位率真勇敢的年轻人。他被判死刑后,带着脚镣,等待枪毙,找来佛经看,以为解脱;后来改判无期,他把佛经一丢,说:‘既然没死,还是看李敖的书吧!’

“十二、在黑牢中的人,无不恨调查局与警备总部,因为这两个衙门专门刑求以造冤狱。有一次,一个土头土脑的台湾人,被送到军法处看守所来,他余怒未消,把棉被卷成一团,坐在地上,一边捶棉被,一边大喊:‘调查局,利嘎西郎(你家死人)!调查局,利嘎西郎!’旧派心理学家喜言‘本能’者,凡遇无法解决的主题,辄以‘本能’含糊带过,人戏以‘毯子学说’讥之,因只能遮盖问题而不能解决问题也。看到这土头土脑的台湾人,竟能如此用棉被解决问题,真可成立‘棉被学说’了。

“十三、关在押房里的寂寞难挨,是一般人犯最吃不消的,他们要打发日子。打发日子最好的方法就是出来做工。做工虽然苦,但是大家抢着干。有一次,押房里缺个理发的,班长问谁会理发,一个老台湾人叫叶迫,说他会,于是由他为大家理发。押房理发的规矩是,被理发的囚犯,每人准备卫生纸二张,自己折好,用手托着,理发的为你刮胡子时,一边刮,一边要把刮下的抹在卫生纸上,以节省他的时间,好快速为下一个服务。一般正常情况是,一阵快速服务下来,走道上每间押房门口,都丢下一小堆卫生纸,上有肥皂和着的胡子垃圾。可是,由于这位叶迫根本不会理发,而冒充他会,结果一阵刮胡子下来,走道两边的卫生纸上,竟是血迹斑斑,好像人人有了月经似的。气得范子文大骂叶迫,班长也脸上无光,赶忙把叶迫赶回押房去了。

“十四、我有一段时间与人合住第11房。有山东米商黄中国被判死刑,他是粗人,因赌博被人陷害成“匪谍”,以致冤死。还没执行前,胡炎汉劝他信耶稣,带他一起祷告。祷告完了,我在旁边大笑。胡炎汉问我笑什么?我偷偷开玩笑说:‘黄中国枕头底下藏着佛经呢!他所有的宝全押,是上天堂的投机分子。只恐怕上不了所有的天堂,反倒下了所有的地狱!’黄中国的冤狱,我曾全力代他写状子,他感谢得向我磕头。可是最后在劫难逃,终被拖出枪毙。

“十五、黄中国被枪毙之日,清早五点,第11房的房门突然间被打开,黄中国正睡在门边,他一声哀呼,坐起来,向牢房另一角冲过去。可是,七八个禁子牢头冲进来,反铐他的两手、抓住他的头发、用布条缠住他的嘴巴,再用熟练的技巧,把他架出房门。当时睡在我右边的胡炎汉惊慌坐起,十指张开、两臂前举,大叫起来,一个班长讨厌他跟着叫,顺手拉了他一把,高叫:‘还有你!’吓得胡炎汉缩成一团,藏在棉被里。对面的崔积泽事后吓得哭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什么意思嘛!人家只买一点军油,就把人家跟死刑犯关在一起,就这样吓人家,什么意思嘛!’黄中国的遗物,班长托我包在一起,送到门外。这时胡炎汉还缩在棉被里,在里面呻吟:‘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好久好久,才从棉被钻出来。

“十六、胡炎汉是荣工处的简任官,在‘中正大学匪谍案’中被诬入狱。入狱前在澳洲观光,碰到居浩然。居浩然托他到台湾探监向李敖问好,结果没想到自己也给关进来,正巧与李敖同房,向李敖问好了。

“十七、在11房还见过一个19岁的小偷,长得奇黑,我用台湾话给他起外号叫‘欧卡曾’(白话是“黑屁股”、文言是“黑臀”,古人真有人叫“黑臀”)。‘欧卡曾’,浙江奉化人,眷区出身,因我对他不错,他说很感谢我,他出狱后,一定找个脱衣舞女,用摩托车载来,在我窗下大跳一次,在警卫赶到前,再用不熄火的摩托车载运逃走。他说:‘龙头啊!不要太用功了!那时候该休息一下,看看脱衣舞,看看死脱瑞普(strip的日语发音),看看也好!’他一边说,一边扭动,学脱衣舞的模样,丑态可掬,使我笑得腰都弯了!我坐牢多年,但是从来没有那样大笑过。

自述:狱中难忘的20个镜头(3)

“十八、牢里的冬天很冷,我把我爸爸在东北穿的一件皮袍子带进来,聊以御寒。这件皮袍,被贼眼溜溜的‘欧卡曾’看中了,他用手摸着上面的毛,一边摸着一边喃喃自语:‘毛真好!毛真好!毛真好!’‘欧卡曾’连说‘毛真好’后第二天,他就被叫出去了。监狱官调查他有政治问题。因为若没政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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