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ggsy甚至听不见Merlin在他耳边说了什麽,直到冰凉的小手抚上他的颈後时,他才发现自己正弯着腰,背对着病床使劲地乾呕。Jack轻轻拍着他,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却能把他拉回现实里。
「Gilbert说你总是在9岁。」Eggsy在能喘过气後说,视线重新回到男孩瘦削的脸上。
「那是我被带来这里的年纪,之後的日子…岁数对我而言就没有任何意义了。」Jack把玩着他西装外套的袖扣。「只要我听话时,就能得到任何我想要的。包括一封寄给杂志社的读者回函。」
Eggsy伸出他还能动的那只手,将Jack环进他的怀里,下巴靠在那头乱糟糟的棕发上。Jack任由他这麽做,享受着许久未有的温暖怀抱。
「那封信是你寄的。」他盯着那扇门喃喃自语。
「那天他看起来很累,我又特别乖,那封信就这麽过了他的盘查,Newton的笔迹我也很熟悉。当然最後下场是这样──」他残酷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裤管在小腿处塌陷着。「但凡事总得一试,不是吗?」
你做的真好,Eggsy想要这样肯定他,但话到了嘴边全都变成破碎的哽咽。他知道那是什麽感觉:听从你恨之入骨的人,他能要求你去做任何事,就像Dean可以使唤他做任何事一样,因为当时的Eggsy认为这能让他母亲快乐,做一个委屈顺从的孩子只为赢得那难得的称赞与笑容。但那些都是假象,无论他如何尝试努力,他的人生还是一坨狗屎,没有人能从这其中得救的。
而Jack的人生就是一场极刑。
「在那之後我的身体就不太好了,死亡也不是什麽可怕的事。」Jack轻柔的声音在他胸口震荡着,他的语速开始减慢。「而我想,把那个扭按下去之後,他就再也不会来纠缠我了。」
Eggsy收紧了他的手臂。「对不起。」他最终这麽说。
「为了什麽?」迈向死亡的Jack似乎仍有颗清醒的脑袋,他缓慢地抬起头,看向Eggsy湿润的脸庞。「我才是那个按下倒数的人,先生,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没有,那不──」Eggsy慌乱的回应着。「那远远的还不够,你不知道──」
「而你不相信这一点。」Jack眨眨眼,语气像是在对偷拆圣诞节礼物的孩子说教。「但我们是人,人都有极限,我的极限就是寄出一封让Newton曝光的信件,你的极限就是分明知道这地方即将爆炸但仍然愚蠢的冲下来。」他在说完那一长串话後停下来喘口气。
「当我告诉你『你尽力了』的时候,你必须知道我其实是在感谢你。」
啊,是啊。那些悲伤的微笑从来就不是针对他的。他们为了自己的命运哭泣着,拿出剩余的勇气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离自己就在不远处的地狱;当他们用难看的笑容面对我,告诉我已经做得很好之际,那就是他们意会到自己极限的时候了。
而我的极限就只能到这里了。Eggsy摘下眼镜,用双手抹了抹脸颊。
「就一个快要挂掉的人来说你还真是励志。」八周的心理治疗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鬼给他摸摸头,他闷闷不乐地想。
「听过回光返照吗?」Jack努力的给他一个挑眉。「而且容许我提醒你,你也是『快要挂掉的人』俱乐部成员之一。」
在他还没来的及反应前,Jack便往後一躺,和Eggsy一起倒回淡蓝色的床舖上,Jack闭上眼,脸感受着质料极佳的西装外套;Eggsy的眼镜从他手里飞出去,掉在一旁的塑胶地板,镜框刚好正对着病床。
「除非你说个故事给我听。」Jack抓起他那台遥控器把玩。
Eggsy听了差点笑出声。「这不是一千零一夜的剧情,孩子。」
「你怎麽敢肯定我不是那个国王──啊,我想到了。」Jack停顿了许久,久到Eggsy以为他睡着了。但最终他提出了建议。
「跟我说说水刑的事。」
………
Harry在工厂的楼梯崩塌时骂了句脏话。
那时时间剩下不到七分钟,Merlin转头看他杀气腾腾的老友,擅离职守的骑士之首,他不知道该怎麽安抚Harry的怒气或恐慌,他恨自己即将要说出的事实,拥有能明确判断情势并做出决定的能力有时也是残酷的;但身为Merlin,他必须是最先清楚现况的人,而从倒数计时器和工厂的建物结构看来,现况就是──
「他做不到的。」Merlin多次计算的结果都指向唯一的可能性。「时间不够,Harry。他没办法出来的。」
他给Merlin的回答是徒手将技术台的桌子敲出一个凹洞。Merlin瞪大了眼,他从未看见男人这麽失控过。
Harry没再虐待他可怜的电脑设备,他沉默地踏出技术室。
搭车回裁缝店的期间他只感受到熊熊怒火,它狂妄野蛮地一路烧遍全身;经过Arthur身边的员工全都感受到危险的低气压,识相的低下头加快脚步,因为谁胆敢此时跟他打招呼那人就准备感受到怒气如刀架在脖子上的濒死体验,Harry粗暴地甩上试衣间昂贵的木门,在Taylor刻意地无视下大步走上楼梯。
直到打开门看见那组酒瓶後,他才会意过来自己正在做甚麽。
这和水刑期间感受到的焦躁完全不同。那是Eggsy的工作,一场困难但让人为他赞赏的任务,成就了Galahad这个代号的骄傲;但现在这个愚蠢的、天真的、抱持着不丢下任何一人态度的男孩──Harry抬头看着那伪装成镜面的萤幕,Eggsy正在跨过门廊—他再度往他到不了的地方跑,从那个被他推开的夜晚开始,从艾米诺努开始,留在旅店、留在仓库、留在牢房里帮孩子做心肺复苏,留在那间即将吞噬一切的工厂,而Harry仍旧留在伦敦无以施力,感受那四个字母蕴含的意义带给他的诅咒。
视线转回桌上带有死亡气息的酒瓶,他的脑海内某个最不绅士的部分呐喊着等他回来後要革他职(操他妈危险的空座),让他重温菜鸟时期枯燥无味的训练;或把他关在书房一整天,除了看自己开会或其他骑士出任务的影像外甚麽都不能做,品尝无能为力的滋味;或乾脆丢弃那些复杂的顾虑成为一个用本能思考的野兽,把他关在自己的房里,用Harry所能想到的各种方式操他──让Eggsy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他对Harry Hart这个男人做了什麽。
操他的牛津鞋不是雕花鞋,Harry狂乱的脑海中这是唯一清晰的念头,跟Eggsy相比,那些东西根本连狗屁都不如。
Merlin传来剩余时间的通知,而他正克制着把拿破仑白兰地砸个粉碎的冲动,最後一次呼唤Eggsy回来,并毫不意外的被忽视了,就连Jack的自白和他搭上Eggsy乾呕着的後颈时,那怒意也丝毫未消减──Harry不是怪物,真的,但有些情况是如何努力都难以挽回的,像这个明智的结束自己生命的孩子,他早就不可能回到现实生活正常活着,而能亲手毁掉造就自己苦难的场所,对他而言是一种莫大解脱。
能够理解不代表他要喜欢,光是Eggsy要跟着他一起被毁灭这点他的同情心就瞬间归零,就算他当了几秒钟的心灵导师也一样。若是Eggsy不能活下去,那这一切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没有Eggsy存在的Kingsman。光想着往後的日子他要面对右手边空无一人的座位,或是随便哪个陌生的新面孔,Harry就觉得快要窒息。
『──於是我的同事,人称马尾杀人魔的Lancelot,从军队那里抢了一台直升机,和他的老师在这个时候进来──』Eggsy正述说着与实际情况相去甚远的故事,他为人兄长的特性在此时发挥的淋漓尽致,语气中的笑意无比真实,但Harry听得出来他已经十分疲惫。
『你被倒了好几次水。』Jack微弱的声音传来。『後面几次你说了个的名字,那是谁?』
在伦敦和土耳其的两人都愣了愣,而Eggsy是最先意会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