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爷神情渐渐恢复正常,他拭干眼角的泪痕,然后说道:“徐某一时失态,让两位见笑了。这画画得好极了,徐某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像的。”
“那位天外来客确有些画功。”黄管事也夸了一句。
徐老爷从陆掌柜手上接过画,然后从身上取下一个袋子,递给了陆掌柜。“小小心意,还望陆掌柜转交给那位画师以作润笔之用。”
陆掌柜没有接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掌柜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
“唉,那日我向他求画,那天外来客得知是书坊黄管事亲自作陪,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是一个读书人,身负秀才功名,为了造福各地学子,所以欲出一本题集给他们做为练习之用。”话已至此,在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陆掌柜的意思。
那徐老爷朝着黄管事看了一眼,而后微微点头。
黄管事便开口说道:“想必他是在担心这书号的问题吧?此等造福民生社稷之事,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会向文书上报,尽快批一个名额下来。”
陆掌柜大喜,起身朝他们拱了拱手道:“两位老爷如此关怀民生,实是我袁山县百姓之福,在下代天外来客谢过二位了。”
“这润笔也收下吧,他一介学子,生活有诸多不易,我等自然不能坐视。”
俗话说,穷秀才,富举人。一个秀才能去给人画插画,家境必定是十分贫寒的。
陆掌柜推辞不过,只能接了。
待陆掌柜离开之后,黄管事说道:“徐兄,你为何要帮他批书号?”五十两银子换一幅画已经足够了。
“能将我家小姐描绘的如此真实,纵使他的要求再高一点,老朽也无所谓了。我家小主人看见这画,心中必然欢喜。去世之前,小姐将严祭酒的名贴给了我,去办个县里的书号,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徐老爷叹了口气。
他家老爷是嘉佑十六年的进士。因为他无心官场,便回到家乡来做一个富贵闲人。
他家小姐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老爷喜爱非常,于是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她读书识字,也不愿以世俗眼光来苛责她。
小姐六岁之时,夫人又产下一子,却因血崩之症而离世。老爷痛不欲生,因两个孩儿需要照顾,他只能强打精神。他心中疼惜这两个生母早逝的孩子,之后再未娶妻,一心只想好好抚养他们长大。
在小姐十六那年,她跟随老爷一起出外游玩,途中遇到一个落魄书生倒在路边,已经快要饿死了。
他家老爷心善,将人救起之后,考校了这书生学问。老爷见他是个可造之材,便起了心思收他为徒,将他带回府中细心教导。
他家小姐天性烂漫,和老爷一样爱读书,时常出入书房之中,听老爷讲课。日久天长,她在和这书生相处之时,两人渐生情愫。他家老爷虽觉于理不合,但也乐见其成,就做主将小姐许给这书生,结两姓之好。
两人成婚一年后,那书生进京赶考,此时小姐已经有了身孕,便安心在家待产。孰料这书生竟一去不回,再没有音讯。
小姐痛苦不已,生下孩子不久后,便毅然上京寻夫。经有心之人带路,她直接去了一处宅院,那里正在举办婚宴。于人群中言笑晏晏,举杯畅饮的那人,正是她那杳无音讯的丈夫。
小姐当场便要和他断绝关系,没想到被家丁押了下去,关在一处柴房里。后来她才得知,原来这人上京赶考,不幸落榜,在寺庙散心之时,意外救了来上香的佳慧县主的女儿。
那女子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县主夫妇无奈,便允诺了这件事。现在他家小姐这一闹,几乎全京城上下都等着看县主家的热闹了。
最后,那县主夫妇想出了一个办法,让她女儿装大度,把他家小姐迎回去做了贵妾。那阵子,无论是谁提起县主女儿,都要赞她有容人之量,堪为大妇之表。
可怜他家小姐,一个好端端的正室夫人,竟遭贬妻为妾,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不已。
他也不知道他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同意的,只知道那事之后,她就再也不会笑了。他家老爷因为这事,终日郁郁寡欢,只说是自己识人不清,害了女儿,于三年前撒手人寰。
就在不久之前,小姐也因病去世,她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回乡安葬,并且要求小少爷在此守灵三年方可回京。
那本《绣娘传》也不知是何人所作,影射的就是这件事。可怜他家小姐一死,就有那心黑之人污蔑她的名声,书中将他家小姐描述成不守规矩,不知礼仪,与人私奔的妇人,还格外突出公主的深明大义和书生的温柔多情。
徐管家在他家小少爷书房看见时勃然大怒,不知是谁这般恶毒,将此书给了他家小少爷。
可是小少爷却说:“这书中插画上的女子好像阿娘,徐爷爷,我想阿娘了。”
徐管家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少爷含着眼泪看着自己,心里忍不住狠骂了负心郎薄情汉一顿。
但小少爷自小姐离世后,终日茶饭不思,身形日渐消瘦。徐管家见他日日捧着那几页插画,终究是不忍。于是他寻了多方关系,才得了这一幅画,比插画上的人更肖他家小姐。
希望小少爷看了,心里能够高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