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跟你讲过,当年李先生来找我,我拒绝的第一个理由就是,清末有很多试图革新的都失败了。李先生虽然在艺术上很有一套看法,而且也真真切切的懂京戏,但是当年说要改革的,哪个不是对艺术很有一套的先生呢?他这一套行与不行,谁也不知道。更加之,一套革新想要成功,必然要天时地利人和,而我则是个半路出家的,实在是比不了当时京城当红的许多名角儿。我抛下学业去跟他们唱戏,实在是担了很大的风险的。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们当初是下午开演,上午我还跑去找算卦的算了一卦——当然了,他们肯定都是说吉祥话的,我也就是买个安慰。后来我们演出成了,再加之李先生她们的大力扶持,才有了后来的局面。后来我们的戏越排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大家都跟我们学,所以才有了你看到的这些,好像都跟我们演的差不多,其实都是很新的东西。
“你们这新戏,也跟我们当年差不多,凡是个有见识的都知道要继续往前走。但是岔路太多,谁也不知道哪条路是对的,只能一条一条摸索。乃至有胆子大的,两三条合在一起走,成了就是划时代的创新,败了那就狗屁不是,这跟我们当年并没有差别。只有等到有一个人真的做成了,再碰上个有手段的人在后面推动,引的所有的人都去学了,这路才算趟出来了。”
白琼一口气解释了许多,从他们当年的状况,说到了现今的状况,末了又格外的加重了“有手段的人在推动”一句,大抵是想要告诉陆鸿文,单打独斗是不可能成的,必然要有一个大人物在后面支持才行。
“那您刚才说旧戏风险更大,是为什么?”陆鸿文问道。
“大约你不知道吧,我入行的时候,我们的上一辈的先生们的戏也已经没什么人听了。又接连赶上国丧,行情又不景气,老一辈的人有许多吃不饱饭的,纷纷改行了。【注2:出自《舞台生活四十年:梅兰芳回忆录》】到了我们做了新戏,已经是当时最时兴的东西,你看看,不过三十来年,新戏已然成了旧戏了。你在文工团,你的同事有几个人还听旧戏?”
陆鸿文摇摇头。
“这就是了。我们在唱,是有老主顾爱听,我们勉强的一口饭吃。你再来唱,又要唱给谁听呢?还不是又要革新,跟他们现在革新趟路有什么区别呢?”
“那不革新呢?”
“这不就又说回去了么,如果我们当时不革新,就已经是没人听了。你现在不革新,也是一样的。我们还能活几年,等到我们这些听戏唱戏的老头子都入了土,你那后半辈子可就没着落咯。”白琼拍拍陆鸿文的肩膀。
“可是再革新,您这不也还是中国的底子么,也没见引进过什么西洋的东西啊?”
“没引进?怎么没引进?我们对于人物心理的体会,对人物刻画的手法,本来就来自西洋的“体验派”艺术。【注3:出自《接受与偏失:对“梅兰芳表演体系”美学理论资源的“还原”》,作者库慧君,此处的“体验派”指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论’,是对西方戏剧表演基本观念的某种演绎”。】包括我们的舞台布置,情节把控,多有参照西洋戏剧的地方。无非你们参照的东西跟我们参照的不一样,后面得出的东西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陆鸿文的表情则是比刚才得知白琼他们演的其实也是新戏的时候更为惊诧,“也是西洋的?”
“嗯,无非就是用什么,怎么用,会用不会用。你们那个演出我看过,已经走到跟我们不同的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很难说未来还会有什么。但是我们演的这些,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传统。你要再演,一样还得顺着我们的道再往前趟,谁知道前面到底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悬崖呢。”
“那最老的那种戏是什么样啊?就是您的师父他们唱的那种。”
“那个我就不会了,”白琼道,“我小时候没学过那些,你得找你师父,看他还能不能记得一段两段的。”
陆鸿文很泄气,原来他一直崇拜的东西,竟不是最传统的剧目,竟也是融合了不少西洋的艺术得出来的新艺术,与他现在在做的东西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他不明白,难道我们自己的东西真的就那么差吗?不掺点洋玩意就得不到世人认同吗?他那想要去演传统戏的心也渐渐地凉了下来,反正左右都差不多,爱咋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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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试图找一些老的戏剧改革的资料,但是六几年,乃至八几年留下来的,很多都是报纸里的一点半点的小格子文章,前因后果全都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事要怎么交待。如果有资料的话欢迎往这里扔,我也会继续找史料支撑、后面想想看有没有办法能把改革思路这块详写。如果没资料,那就只能略写,就有点遗憾。
第58章
“咚咚咚。”
白琼家的大门响起三声叩门声。
“谁啊?”是苏姨应的门。
“您好,请问陆鸿文家在这吗?”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苏姨打开门一看,一身时髦的鹅黄色连衣裙,边上还缀着蕾丝。头上一顶小圆礼帽,手里提这两个礼物盒子,不是一年不见的陈鸣还是谁。
陈鸣看了看来人的年纪和衣着,不像是这家的客人,大约是陆鸿文曾经提过的苏姨。“您是苏姨吧?您好,我叫陈鸣,我是陆鸿文的朋友,我来找他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