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如实回答道:“别的仆人何时去吃饭,下奴不太清楚。按照府里的规矩,奴隶一日一餐,如果工作没有差错,得院管事许可,方能去大厨房取用饭食,旁人不得代领。”
秦瑶又好奇道:“那我怎么没发现你何时去吃过饭?”
提起吃饭的事,廿一的胃痛又开始发作,明明昨天吃了东西的,为何总觉得饿。他神色一黯,淡淡解释道:“下奴上次去大厨房好像还是主人回府前一日中午。不做活的奴隶没有资格得到食物,下奴后来因伤昏迷了几日都无法出工……再后来多亏主人赏赐的东西……”
秦瑶无来由心里发酸。她回府已有七八日,如果廿一真是她回府前一天正经吃过一餐饭,随后就是那场酷刑折磨,接下来昏迷了三天,又有两日是无法爬起来工作……怪不得他会饿的晕过去,怪不得他将那熬糊的燕窝粥当成了宝省着,没有一次都吃完。
秦瑶是挨过饿的,知道饥饿的滋味最难熬,何况廿一还有那么重的伤。她突然有些后悔,那天中午不该罚他跪着反省,应该许他去吃东西。
想到这些,秦瑶扭头转身,不让廿一有机会看到她发涩模糊的眼睛,压抑着情绪,不温不火道:“如此说来你先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给我干活。”
廿一叩头谢恩,先是爬入月亮门后,找了隐蔽地方换了新得的长裤,果然合身了一些又舒服许多,还能遮到膝盖下面,料子厚实温暖,他心情越发好了起来,胃痛也就不觉的那么难熬。
接着他将那早就看不出本色的破抹布裤子撕成几条,缠在脚镣紧箍脚踝的铁环之上,这样能减轻脚镣对脚腕上红肿伤痕的摩擦,缓解痛苦。最后剩下的几条破布,廿一也舍不得丢掉,都裹在脚上,先前脚心受的刑伤因祭日那天折腾,绽裂处又沾了泥水化脓溃烂,估计比平时同样的伤更难愈合,有了这层布条,好歹不会继续恶化。
至于身上那些伤口,他很少有机会去包扎,其实包了也无用,一般都是旧伤还没长好就又挨了鞭子被重新豁开变成了新伤。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反反复复,伤病交加,廿一根本不知道身上不痛是什么滋味。
收拾利索,廿一高高兴兴去到大厨房吃午饭。虽然如往常那样会受到管事的刁难,故意克扣他的饭食,同是奴隶,他一向都比别人能领到的餐饭要少,他早就习惯。何况这次他还有二小姐赏赐的燕窝粥没有吃完,天气不算热那东西能再存两三天,他暂且不用怕挨饿。
秦瑶今日下午的课业是女红,就在春和园西厢绣房,由王妃的陪嫁徐婆子教导。徐婆子几乎是祖祖辈辈靠着裁剪刺绣手艺为王妃的娘家做活,对于该如何教导大家闺秀学习女红具有丰富的经验。不过像秦瑶这样毫无女红基础和天分的小姐,让徐婆子着实头痛,无从下手。好在徐婆子性情温和,就算秦瑶再笨,也不会发脾气,最多是一遍遍重复教导。
秦瑶吃了午饭,走出房间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顺便等等徐婆子。她过去对女红毫无兴趣,今日不知怎的,突然想用心学学,目的很简单,她发现了从廿一手上搜刮来的旧夹袄有明显的破损。廿一现在身上穿的衣物也是豁了好几道大口子。她想,要不然先用廿一的破烂衣物练练缝补熟悉了针线,至于裁剪刺绣那种高难度的手艺,总要循序渐进,慢慢打好了基础再谈。
秦瑶散步的时候溜达到月亮门内的小花园里,看见廿一正为一株花木修剪枝杈。
廿一察觉到二小姐盯着他看不知是何缘故,怀疑可能是自己又引发了二小姐的奇怪兴趣,不晓得又要被怎样折腾。他本来就是跪在地上做活,心中忐忑不安,急忙匍匐行礼问道:“主人有什么事情吩咐?”
秦瑶原本没什么事,只是不由自主想看看廿一,盘算着他身上这件衣服该如何缝补,当然这种事情怎能让廿一知道呢?她只好没话找话道:“对了,明日我要陪世子殿下去西郊赏红叶,你想去么?”
25她被迷惑了
秦瑶话问出了口,才记起廿一那一身伤,光是看衣服遮不住的就已经触目惊心,再加上沉重的脚镣,恐怕每走一步都是痛苦难熬。即使廿一想随她出府,也要考虑身体状况,倘若伤上加伤,实在不利于恢复。奇怪了,她为何会惦记着想让廿一早点养好伤呢?莫非是她现在衣食无忧,心肠也变软了?又或者是被廿一那种乖巧可怜的模样迷惑了?
她绝对不能重蹈母亲的覆辙,她绝对不可以被美男子迷惑!就让廿一空余念想,就让他伤心失望,这才是她应该做的。秦瑶于是端起了大小姐的派头,又沉了脸说道:“就算你想去,我也不会带你。你这种低贱奴隶,是否根本不准出府的?便是能牵到街面上丢人现眼,本小姐还怕辱没了身份呢。”
廿一十岁之前从来没有出过王府。十岁之后,每年只有先王妃祭日那天,他才会被带出去。六年,六次,几乎都赶上下雨或是阴天,所见景致皆是黑暗朦胧。他被铁链捆缚,一路被马拖拽着,背后挨着鞭子,清醒的能左顾右盼的时间实在太少。何况就算穿过繁华街巷,路人也多半对他指指点点,议论他低贱的身份,说他是罪有应得活该,还有不懂事的小孩子向他丢石子,他基本都是低着头不敢四下张望。
怪自己记性太好,他总是忘不掉这些痛苦的遭遇,又听见二小姐说“牵”这个字,廿一下意识身体微微颤抖。其实他也明白,像他这等低贱奴隶,被带出主人家,不是像牲口那样背负着沉重行李物品,就应该是被捆绑拖拽的,自然是牵着,难不成还坐车去?他的身体不知道是否能够支撑。虽然他依稀记得先王妃的墓地就在城西郊附近,虽然他很想找机会能够出府,近距离靠近母亲的坟墓磕头,不过……还好,二小姐已经及时断了他的念想。他是不是应该感激二小姐?
“下奴谨尊主人安排。”廿一淡淡地回答,不再多言。
“你真的不想去么?”秦瑶看不到廿一的表情,胡乱猜测着,怀疑也许廿一是怕伤痛根本就不想走动,她现在岂不是正顺了廿一的心思?于是她又改口,故意刺激道:“算了,我忽然又想到,以前见别人家有用奴隶当马拉车玩的,明天我也要试试。廿一,你明天就当马儿为本小姐拉车吧。”
“是。”廿一依然很平静的回答。他记得大公子、世子小时候,还有王府内仆人的孩子都将他当成马儿骑过。他如果能爬的比其他奴隶装的马儿快一些,就会获得食物赏赐。不过更多情况是因为他年岁小身上有伤,饿得眩晕体力不支,四肢着地爬不了几下就被拉在后面,然后挨鞭子或拳脚踢打。
廿一盘算着若是明日二小姐真指望他拉马车,恐怕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西郊,到时他支持不住就算被狠狠踢打,也未必能爬的动。如果让二小姐败兴,他是不是又要被拖去刑房挨一顿严酷责罚?或许早上该提醒队伍里的马夫多带几匹马。
“主人还有别的吩咐么?如果没有,下奴继续整理园子了。”
秦瑶暗自纳闷,为什么她刚才那样羞辱他,说要将他当成马儿去拉车用,他竟是这种无动于衷的反应?难道他以前经常被当做马儿?还是说他早就被虐待麻木了,无所谓了?她不禁开始怀念回府第一日他因感激她而生的纯净笑容,和他不愿真如牲畜那样舔食而流露出的倔强不屈眼神。人都是有底线的,廿一的底线究竟在哪里?该怎样做才能打破他的防线刺激他有了正常人的反应呢?
秦瑶一面思考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大公子说的话,大公子提起的那个年轻的高手是谁,廿一会不会知道呢?比起研究廿一的心思,在秦瑶看来,抓紧学武功才是最重要的。
“廿一,我听别人说大公子武功非常好,他百招之内就能胜过武林盟主之子燕飞鹰雁少侠,这不是吹牛吧?”秦瑶压低声音道,“你以前颇受大公子照顾,他的事情你都应该知道吧?教他武功的那位高人是谁?他说还认识一个年纪比他小武功又比他好的人,那人是谁,在府里住么?”
廿一猛然抬头,眼神之中流露出惊疑之色,但很快就又恢复成平静淡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