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泽南听了,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开嘴唇,嗓音断断续续,显得干裂嘶哑:“多谢胡大人前来看望,只怕我这伤难以痊愈,不久将于人世!”
四周的湘兵部下听到他这句话,俱都神情微动,无人说话。
胡林翼连忙道:“罗大人何必灰心丧气,安心养伤便是,你正当壮年干事,前途大好,怎会轻易不测?”
罗泽南轻轻摇了摇头,停了一会儿缓缓又道:“人生在世,终有一死,不过早晚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我不能亲自带兵攻破武昌,剿灭贼寇,此生憾事只怕无法完成!”
李观鱼听了他的话,眉目微动,想不到这个人顽固不化,一心想要剿灭镇压太平军,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心里念念不忘这件事,倒真是一个满清朝廷属下的忠实爪牙武夫。
左宗棠这时说道:“大人放心,此次虽然咱们湘军未能攻克武昌,不过实力保存尚在,等到他rì积蓄力量,东山再起,未尝不能战胜太平贼寇。”
罗泽南听得左宗棠出言安慰,便缓缓转头瞧向他,说道:“左大人,只怪我一时意气用事,当时若是听从你的话带兵回撤,或许攻克武昌还有希望,总不至于落得现在这般惨景下场!”
左宗棠听了,不知该说什么。
旁边的李续宾是罗泽南属下最亲信的将领,见罗泽南被太平军击伤,心怀怨愤,这时走上前双目隐红,粗哑嗓音大声说道:“罗将军是被长毛贼军击伤,咱们定然不能罢休,定要再去武昌复仇,杀光屠尽城内的人方才消心头之恨!”
李观鱼听了他的话,眉头微微一皱,这人倒是凶悍残忍的很,居然为报一人之仇就要屠灭杀尽整个武昌城的人。
李续宾虽然这么说,可是胡林翼和左宗棠鉴于目前的局势,定然不会轻易这般做,何况如今武昌太平军刚刚取得大胜,兵势正强盛,湘军这时候再攻上去岂不是等于自取灭亡?
蓦然,罗泽南身躯微颤,头部一阵剧烈抖动,显然是伤痛发作难以忍受,整个面目颜sè变得更加蜡黄发青。
胡林翼细细观察他,知道他伤势严重难以再支撑下去,只怕随时就要离去。眼见他的伤重模样又想到这些时rì与他两人一起和太平军并肩作战,也算同仇敌忾,想到这里不禁心底有些难过,走上去,瞧着他道:“罗大人,你我两人同受曾国藩大人的命令一起对抗太平贼寇,如同手足兄弟,如今你若是伤重不支,独留下我,如何能与太平贼寇较量?”
罗泽南靠在躺椅上,听了胡林翼的话,发出嘿嘿的轻声一笑,缓缓道:“人生来世便是同一般,面对艰难多变不过是受罪,活在世上,能够坐既稳,行既正,斗既勇,死既笑,方为大丈夫。我罗泽南纵然一介匹夫,也敢如此,败于贼军,我不甘心!活在这世上,怕就怕壮士志向未酬身先死,一生忙碌心愿未了,若是做到这些,死又有何惧?”
他临终将死之际,原本气力已经不足,可是最后说出这一番话依旧还是显得气势十足,刚劲有力,一双手死死紧握着靠椅两侧,肤sè完全铁青。
“怕就怕壮士志向未酬身先死,一生忙碌心愿未了,若是做到这些,死又有何惧?”
李观鱼听了罗泽南的话,目光不由微微一睁,心底有些触动。
旁边的胡林翼和左宗棠两人见他在将死时候还能说出这些话,也都不由有些感动,瞧着他,两人禁不住都潸然泪下,暗自伸出衣袖去擦眼角,营帐内一众湘军属下将士见状,也都是无不觉得恻然隐悲。
他说完先前的话,奋起最后力气,伸手拉住胡林翼,说道:“胡大人,我若去了,rì后相助曾帅,剿灭贼寇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胡林翼点头答应。
罗泽南说完这句话便即闭目松手,就此伤重离世。
胡林翼眼见他离去,禁不住心中悲恸,扶着身体放声大哭,帐内一众人也俱都流泪。
李观鱼站在那里,静静瞧着这人,眼见这人临死还不忘剿灭贼寇,不甘心败死在太平军手上,一个十足的为清廷效劳的武夫。之前他带兵征剿镇压起义不知杀了多少太平军士,一个十足的刽子手。这人是太平军的死敌,手上沾满了太平天国的血液,他被太平军击毙也算死有余辜,若是站在太平天国人一方立场来看,十足的大快人心。
可是不知为什么,往rì一向敬仰倾向太平天国的他心中,这时候却生不出十足的快感,反而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壮士志向未酬身先死,一生忙碌心愿未了。”这句话又隐隐浮现在他的心底,令人有些难受。
罗泽南死后,李观鱼跟随左宗棠走出营帐,但见远处的军营大帐座座连起,旗帜大纛飞扬飘荡,一片肃杀清静,感觉天气晴朗,微风拂面,不禁注目瞧向头顶的天空。
此时傍晚落幕,残红的夕阳红光依然在映照着天空,天空的颜sè已经不是平rì的淡青sè,被映衬为一片艳丽的血红sè,在这四方的天空之中唯有那一朵朵白sè的云随着天空猎猎的风四处游动,好似自己会走动,给人一种辽阔别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