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没能继续与徐空月说话,正微微失落着,乍一听慧公主说要回去,顿时惊讶出声:“现在就回去?”
慧公主似乎轻笑了一声:“被不知从哪来的野狗扰了兴致,自然该回去了。”她话音刚落,临街的窗外就传来两声犬吠。
出了观味楼,徐空月停住脚步,回首望向三楼。窗户依旧打开,依稀能瞧见那人一片袖角。
徐空月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滋味。今日与这位慧公主交谈几句,他能感知到她对他存在巨大偏见,因而几乎处处针锋相对。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位慧公主就是皎皎的缘故?可当他试探询问,慧公主却否认了,还说她们是表姐妹……
可她身上的那种熟悉,却并未因她的否认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徐空月想不明白,倘若她真的是皎皎,为什么要否认?她难道不应该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了吗?
唯一的理由,或许就是她并不是皎皎。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幕。漫天的血雨纷纷洒落,他的视野满是鲜红。
他恍惚了一下神思,再回过神时,已被跟随的下人扶住了手臂。他撑了一下额头,唇角露出一丝苦笑。而后道:“吩咐下去,务必让我们的人进入明华殿,探查清楚那位慧公主的长相。”
自赵垣熙被贬为南岭郡王后,明华殿就一直空了下来。他的人手从未往里安插过。谁能想到,那位慧公主就偏偏挑了这样一个寝殿?如今他的人手再想往里安插,却是难上加难。
下人领命而去。徐空月又抬头望了一眼。窗边已不见那片袖角。他心中微微一惊,忽而又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一楼响起。来不及多想,徐空月仓皇间往旁边的一间铺子躲去。
观味楼门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小皇帝与那位慧公主先后上了马车。
马车哒哒远去,徐空月随手拿起一样东西,目光一直追随着马车。
不论何时,他总会弄清楚,这位慧公主到底是谁!
马车走远,他放下东西,正要走,却听到店里的伙计道:“这位公子,可是要为家里的娘子买朱钗首饰?”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所拿之物,竟然是一支珊瑚点翠步摇。恍然间,他想起,当年皎皎拿出头上的一根琼花玉簪,换了一点豌豆黄……
那本是她最喜爱的簪子。
而那簪子,她原本是有一整套的。可其中一根换了出去,还有一根摔碎了。
心底突然之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常伴骨髓的寒凉之气也游走全身。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十指狠狠掐着掌心,才勉强将浑身的不适强压了下去。而后对上伙计狐疑的神情。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别人的铺子里。他扫了一眼柜台上放着的珠宝首饰,淡声询问:“你们店里,可有会修补玉簪的工匠师傅?”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小皇帝依旧满面留恋,频频撩开车帘,朝外看去。坐在他对面的慧公主静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陛下就这样不想离开?”
小皇帝松开手,车帘顺势跌落回车窗上,掩盖了外面嘈杂热闹的人生百态。“朕只是想与徐将军多说两句话?”
慧公主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答,错愕了一瞬,才失笑问道:“为什么?”
小皇帝懵懂抬头。慧公主思索了一瞬,重新问:“为什么想与……他,多说两句?陛下在宫中不是时常见着他吗?”她实在不能明白小孩子的心思。
“宫中当然能见到,可徐将军总说,君是君,臣是臣,君臣有别,一举一动都满是规矩。”他说着越发不满,“可今日不过是换了地方,他却全然忘记了平日里说的话!”
“可见,有些人嘴上说的,和他心底认为的,是完全两回事。”慧公主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声音依旧淡漠如水。
她这样一说,小皇帝则平添了两分好奇,“皇姐跟徐将军很熟吗?为什么你同他说话,总是那么不客气?”他见过慧公主与皇祖母说话时的样子,几乎算得上是温和乖巧的,与今日的近乎针锋相对截然不同。
慧公主像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敏感,稍稍迟疑,才答道:“你可记得荣惠郡主与南嘉长公主?”不过五年时间,她说起来时,竟有种物是人非、万物变迁的沧桑感。
她问这话时,本没指望小皇帝回答“记得”,毕竟当年他不过五六岁,虽然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但对于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总不见得还记着。或许只会有些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印象。
谁知她话音刚落,小皇帝就激动得差点站了起来,幸得慧公主及时拉了他一把,才避免他在急速行驶的马车上摔个狗吃屎。然而不等站稳,小皇帝就急吼吼道:“当然知道了!母妃经常与我说起荣惠郡主的事!”
慧公主微怔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有想到。随即她微微别过脸,装作不经意一般,问道:“她说了什么?”
“母妃说,我能顺利出生,要感念荣惠郡主的恩德。”他年纪虽小,但说起听过的事,却是洋洋洒洒,如长篇大论一般。或许真如他所说,谨嫔经常与他说起这些往事,所以他才能这样连贯、没有半点犹豫和迟疑说出口。
慧公主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皇帝听见了,有些急,“皇姐你是不是不信?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慧公主伸出手,摸了摸他发顶,顺势揉了两下。“我没有不信。”只是觉得无心之举,竟被人记挂多年,一时有些感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