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早已被认为服毒自尽的燕王才现身于人前。他在朝堂之上痛哭流涕,深悔不该听信秦益怂恿,就莽撞行事,意图逼宫。
事情到此,仿佛一切都已真相大明。
万婕妤将秦益安插在燕王身边,一手谋划了“燕王谋反、逼死二皇子”一事。谁料二皇子死后,皇帝过度悲伤,虽然将燕王幽禁,却并非处死他。万婕妤想除之后快,便在燕王的酒水中下了慢性毒药,本意是不想被人查验出。谁能料到,燕王却因祸得福,表面上像是毒发身亡,其实只是闭过了气。等到验尸官查验之时,才发现本该气断身亡的燕王,还存留着一口气。
只是燕王谋反毕竟是事实,虽然有被教唆怂恿之嫌,但仍是罪不可赦。皇帝下令,将其封为南岭郡王,即刻离开长安,不得召,永不得回。
可南岭郡王终究没有立马离开长安。他在政和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只是想送一送姑母一家。
南嘉长公主也参与了谋反逼宫一事,可如今她被屈打致死之事暴露,再也没有人敢向皇帝进言,她亦是罪人。只是此事到底不可细说,于是丧事从简。
下葬的日子,原本司天监预测会是一个很好的晴天。可谁知天刚刚亮,就起了风。等到三具棺柩出了城,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赵垣熙一路跟随送葬,眼见着就要封墓,有个本该到来的人却始终不见踪迹。他站在雨里无声叹息。随着封墓石落下,在里面沉睡的人,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而此时,徐府琼花院中,徐空月坐在空荡荡的廊檐下,面前有一石桌,桌上红泥小火炉正烧得旺。
徐问兰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徐空月素白的手捂着唇,低低咳了几声。明明是四月的天,可他仍穿着狐裘大氅,怀里抱着一个紫金暖炉。即便这样,他仍是觉得冷,脚边还放着一个暖炉。
无形涌来的热气一下子熏得徐问兰的眼眶微红了。他的身子一向很好,即便是战场上受了再重伤,第二日也能行动如常。她还记得,当年他初上战场,被流矢贯穿腰腹,不过草草在家中修养了一日,便又投身战场。可如今,不过是死了一个臭丫头,他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徐空月听见动静,朝门这边投来目光。他如今的目光很是沉静,仿佛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又似一眼幽深不见底的深井,再瞧不见一点儿生机的希望。徐问兰心底微微酸涩,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初来家中的他。
她扭身擦了擦眼角,便瞧见徐空月对她招了招手。
“哥哥叫我来这里做什么?”徐问兰收了雨伞,若无其事一般在他对面的石凳子上坐下。石凳冰凉,坐下凉意尤甚。徐问兰只觉得凉意顺着脊背,一路往上,后背还有阵阵寒风。她有些不舒适的动了动,四下看了看:“这里如今瞧着,格外瘆得慌。”
徐空月为她倒了一杯茶,闻言轻抬了眼皮盯着她,“你在害怕?”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再说“今日天气不错”这种话,可他的眼神却让徐问兰有些不舒服。
她的视线乱飘,就是不与他对视,“我为什么要害怕?”说完,像是怕他会继续追问下去,连忙问道:“哥哥今日怎么不去给……送行?”中间两个字差点吐口而出,她连忙将其咽下,还差点咬到了舌头。
人人都说,徐空月是受了皎皎跳宫墙的刺激,才会变得如此畏冷畏寒。徐问兰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在他面前,仍是不敢轻易提起皎皎。
徐空月却仿佛什么也不曾听见,自顾自浅酌了一口杯中茶。这段时日他总是这样,对某些人和事充耳不闻。徐问兰偷偷瞧了他一眼,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但谁知她还是放得早了。下一瞬,徐空月搁下茶杯,问:“皎皎从宫里回来那日,你与她说了什么?”他的目光幽深,里面像是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流转着,让人难以看懂。
听到“皎皎”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徐问兰微微一震。她没想到,徐空月会主动提起皎皎。这是不是说明,他并未将皎皎的身死当回事?可她并不能确定。如今的徐空月着实太反常了,她根本弄不清他的心思。
她微微垂下目光,装出一副随意的姿态。“她经常从宫里回来,哥哥说的是哪日?”
“正月十六,她在明政殿外跪了整整六个时辰那日。”徐空月的眼睛眨也不眨,牢牢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每一个神色变化都映入眼底。
在他这样强势的目光逼迫之下,徐问兰越发不安起来,她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身子,避开徐空月的视线探究,“我能与她说什么?我跟她关系又不是很好。”她一直以来自己会嫁给徐空月,虽然年幼时心中有些不喜,但随着两人渐渐长大,徐空月越发优秀俊逸,芝兰玉树,成为无数女子爱慕的对象,她心中的骄傲感越盛。
有时瞧着徐空月对其他女子视若不见的模样,心中甚至生出许多优越感。她曾无数次觉得,徐空月对其他女人视而不见,是不是说明他心里只有她一个?毕竟他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是谁都无法比拟的。
只是不曾想到的是,皎皎那个臭丫头居然横空插了一道,还求来了圣旨赐婚,彻底断绝了她与她的可能。
她如何能对皎皎喜欢得起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皎皎。”徐空月的语气依旧平淡,他微微垂下目光,避开与她对视。他这样,无异于将最低、最卑微的姿态放置于徐问兰眼前。“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转变了对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