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被软禁在此,外间的消息再也无法进入,而里面的消息更是无法外出。皎皎不知皇祖母如今怎么样了,只是不由得想到,倘若知晓南嘉长公主被人屈打致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皎皎又如何忍心将此事告知于她?即便尊贵为太后,她如今也只是一个迟暮老人,病体缠身。惊闻爱女之事,她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皎皎下定决心,于是只是远远站着,看着。而后,朝着宫门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上已经见了血。
草草擦拭了额上血迹,皎皎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她自幼被捧在掌心,从来不觉得什么皇宫深似海,只觉得这里如同她自己的家一样,人人笑脸相迎,待她无比友善。可如今才知晓,原来深宫真的会藏有吃人的怪物,在你掉以轻心的时候,一口将你吞吃入腹,连骨头都找寻不见。
她如今只希望,寝宫中的皇祖母能平平安安过完余生。
如云不知道徐空月在何处,只知道他出了长安城已有数日时间。可郡主让她将书信亲手交到徐空月手上,她就必须做到这一点。于是她来到城门口。
偌大的长安城有好几个城门,如云不知道徐空月会从哪里进城,便来到他出城的那个城门口等着。
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徐空月。她只是站在城门外,瞧着熙熙攘攘进城的百姓,目光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一匹马驰骋而来。
如云回神,望向那马,于是惊见徐空月正在那马上。他衣带尘土,面容憔悴,一看便知是赶了许多天的路。
眼见徐空月就要骑马入城,如云连忙出声叫住他。
看见如云,徐空月不知为何,心中顿时涌出一股不安。他跳下马,满脸焦急问:“你怎么在此,郡主呢?”
如云仿佛看不见他的焦急神色,只是依礼朝他俯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郡主吩咐,要奴婢亲手将此信交到您手上。”
徐空月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他只是本能地不想接。可如云手伸了许久都不见他接过,于是便将信往他怀里一塞,扭身走了。
徐空月连忙伸手接住信。只一眼,他便瞧见了信封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字,心头狠狠一颤。
皎皎从前给他写过很多信。他在外奔波,常年不着家,皎皎虽有怨言,却坚持写信给他。
他行踪不定,有时又故意躲着她。可她毕竟是南嘉长公主捧在手心的珍宝,又是皇帝亲封的荣惠郡主,只要她想写信,天涯海角也会有人送到。
只是他从未看过那些信。
每一次看到信封上“徐空月亲启”五个字,他便沉默着,随后将不曾打开的信锁进一个小箱子。不知不觉,三年的时间,箱子已满,他也将“徐空月亲启”这五个字记在了心底。
可如云拿来的这封信,信封上却一片空白。
他心头涌起一股微微的失落感,突如其来,伴随着一丝浓浓的不安。时至今日,他不知道皎皎为何还要给他写信,即便心中不安快要满溢而出,他还是打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开头是熟悉的字迹,写着三个字——
和离书。
“姻缘强求,两心不同。既生仇怨,不如一别,各生欢喜。”
心口仿佛于瞬间破了一个大洞,不知来处的冷风呼呼灌了进去,吹得他心头密密麻麻泛起了疼。并不强烈,却痛到他脸色发白,没有一丝血色。
无边的悔恨翻涌心头,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骑上马朝城内奔驰而去。
皎皎登上了一处高台,凭栏眺望。这是她偶然间发现的地方,带着一股神秘探索的滋味。向前远望,能将明政殿映入眼帘,往下俯视,是朝中大臣前往明政殿的必经之路。
年幼时,她喜欢躲在这里瞧着朝中大臣或哭丧着脸,或喜气洋洋经过这里。有的人高深莫测,什么也不说,有的人如同话痨,叨叨个没完。
有时父亲也走在其中,他脸上的笑意总是温和,但有时也会对某些人怒目而视。
那时的皎皎还没有围栏高,她将头从围栏缝隙中钻出,光明正大瞧着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像是看着一幕幕戏剧。
只有一次,父亲不知为何与一人发生争吵,吵得面色通红。周围不少大臣纷纷劝架。皎皎失了看热闹的心,只想看清与父亲争吵的是谁。可那人背对而立,皎皎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穿着一身朱紫色的官服,左手手背上有一个月牙形的印记。
或许是她探出头的动作太明显了,下方与人争得面色通红的父亲突然抬起头来。
皎皎一惊,立马缩回了脑袋。
可即便如此,当天晚上,父亲还是将她叫到身边,问:“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皎皎嘟了嘟嘴,“我才不是故意偷听,是你们跑到那下面吵架!”她推诿很有一套,曾怀远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
——终究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他训斥。即便因此出了什么事,他和南嘉总是能护住她的。
皎皎见他不追究,又奇怪的问道:“父亲,您是与谁吵架?”
父亲摸了摸她头顶细软的发丝,“朝中事务,你还是不要打听了。”
皎皎乖巧的点了点头。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