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衣云鬓的仕女们聚在一处低声谈笑,在这样的场合个个显得端庄贞淑,其间有许多金发碧目的面孔,洋女们摇摆着裙裾,在各自男伴身边向陌生人大方地含笑致意。英俊的侍者忙碌穿梭在大厅和门厅里,个个打着笔挺的领结,端了银托盘鞠躬微笑,向傲慢的宾客们奉上高脚酒杯。
这样优雅庄重的场面,在薛晋铭挽着云漪出现的时候被第一次打破。
许多人后来一直津津乐道,从未见过那样漂亮的一对男女。
没有人能将简单而考究的黑色夜礼服穿得比他更好看,这样的衣着需要天生的贵气来衬,以雍容撑起倜傥,既洒脱又不显浮华,方是世家风范——只是,当他身边站着的人是云漪,这份丰神如玉却显得薄弱,似乎被那咄咄的艳光逼压下去。
时下仕女风行齐肩的短短曲发,她却将浓密黑发全部盘起,耳边坠下两粒摇曳的嵌枝翡翠,银色旗袍裁剪曼妙,裙摆绣一丛孔雀羽。浓郁的绿,映着雪色肌肤、皎皎银芒,仿佛从海中浮出的塞壬女妖。
那一刹那,众人甚至遗忘了她的身份,忽视了她和薛晋铭相伴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是怎样的奇突和不得体……当然,仅仅只是刹那的忽视。回过神来之后,贞淑的女士们纷纷避让到后面,或是打开扇子遮住面孔。男人们却可以来到薛四公子跟前,寒暄问候之余,也顺理成章欣赏他的女伴。薛晋铭携了云漪,从容穿过大厅,毫不在意周遭的眼光,反而十分享受这种乐趣。
“不必伪装君子,就有这样的好处。”他侧首在云漪耳边低笑。
云漪微微一笑,手指在他臂上轻叩,“别高兴太早,快把你的君子面孔装扮起来。”
薛晋铭循了她目光回头看去,几名外国公使和政府要员在大扶梯底下围聚起小小的中心,方继侥早已瞧见他们,脸上依然带笑,却已笑得十分僵硬。他身旁那位高挑明艳的少女却毫不掩饰脸上喜怒,狠狠一眼瞪了过来。
方洛丽穿了粉色缎面绣玫瑰花的旗袍,一头浓密黑发用鹅黄色缎带缚过头顶,系一个俏皮的蝴蝶结在侧面,恼怒失望都毫不掩饰地表现在青春逼人的脸庞上。与之截然相反的,却是她身旁的方夫人,一张保养得宜的面孔不露半分声色。
其实,方夫人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再不要见人。
薛晋铭名声浪荡,饶是方夫人深居简出也听说了他与那红伶的轶闻——恨只恨继侥一心攀附权贵,硬把洛丽和那花花公子扯在一起。还说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教坏洛丽这不争气的丫头,也一门心思想着姓薛的。眼下可好,人家根本不把你方继侥看在眼里,公然带了情妇出席,在全城名流面前,将堂堂省长的颜面当作地毯踩踏。
方夫人心里恨恨想着,最最可气的是,给人踩了脸还得若无其事地赔笑!
方继侥到底是官场沉浮已久的人,明知薛晋铭故意让他难堪,心中虽恼恨,却只假装没瞧见云漪,仍同薛晋铭寒暄迎奉如常。周围几人也附和着聊起官场上的琐碎谈资,不外乎谁又失了势,谁又出了丑。其余人都已识趣地退开,方继侥心中明白,过了今晚,大概他也会沦为谈资中的丑角。
看着薛晋铭倜傥张扬的笑容,方洛丽暗暗恨得手脚发冷,更可恨的是他身边那狐狸精似的女人,可那女人竟朝她微笑!自幼所受的教养命令她立刻掉转头,绝不多看那女人一眼,即便同她说话也是一种羞耻。可那女人突然娇声道:“四少,我想出去透透气。”
“好的,需要我陪你吗?”薛晋铭猜不透她心思,但明白她那喜怒无常的脾气,后一句不过是出于礼貌的套话。
“不用。”云漪一笑转身,也不睬旁人,却睨了方洛丽笑道:“方小姐不怕闷吗,要不要随我一起?”
方洛丽怔了怔,旋即意识到,自己正受着得寸进尺的挑衅!
云漪肆无忌惮的目光刺得她怒火如炽,双颊涨红,冲口便答:“好!”
“洛丽!”这一声,却是方继侥夫妇同时开口喝止。偏偏方洛丽是个叛逆倔强的性子,他们越是担心云漪怀有恶意,她越要瞧瞧那女人能使出什么花招。不等方夫人开口,方洛丽已经走到薛晋铭跟前,冷冷扫了他一眼,转头对云漪傲然一笑,“正好,我正想出去走走。”
两人娉婷相携离去,一双高挑婀娜的背影穿过大厅侧门,消失在各色目光之中。
方夫人想跟过去,却被方继侥用眼色止住。他了解女儿的火暴性情,并不担心她被人欺辱,只求急性子的夫人别再添乱。身边一时空落落,薛晋铭反而怡然微笑,满面春风适意——二姝相争,最后的赢家终究是他。
这一去却是半晌不见二人回来,厅中宾客皆已到场,算来今晚的主角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