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也没什么话说。我想,我是长子,要担负起没话找话的任务:“最近去外地演出吗?”
“明天去沈阳”。
立轩总是很忙,他现在还够红,穴多,爸妈想见他,或者想听他的声儿,倒不如打开电视更方便。
以前,他没当歌手的时候,我带他出去玩,介绍说:“这是我弟,立轩。”别人就会说:“文轩,你弟比你看着体面多了,你别混了。”
我还说:“那以后就少带他出来。”
立轩一直就不爱说话,闷闷的,脸上老挂着个老实的笑容,是骨子里犯坏的那种小孩。那会儿除了我,恐怕没人知道他喜欢唱歌。可是,虽然我知道他喜欢唱歌,也没想到他能当专业歌手,我一直觉得他唱得够难听。
海青说:“你对你弟最惯了。”我吃惊:“是吗?”
“是啊”,海青说:“你跟你弟弟说话时最明显,‘如果你一定要’,那就行行行行行,你没意识到吗?”
我想了好久,还是问:“是吗?我不知道。”
我老觉得欠他的。立轩比我小两岁,穿我的旧衣用我的旧物上我念的学校在我的班主任门下甚至——他的初恋女友,都是我第一个马子。
“马子”虽然是台湾话,不过叫马晓静倒正合适。马晓静的长相是中小学里最得宠的样版:圆脸浓眉大眼小嘴酒窝中等身材,外加上学习好,当年被高年级男生猛追。我一周之内劫了她八次,开始她不说话,只躲,她躲到哪儿,我自行车的前轱辘就顶到哪儿,后来她边躲边笑,再后来,就答应了。
真的只是个马子,我跟她泡了一个礼拜,就把她甩了。傻了吧叽的,除了说她们班的事,最远能扯到她们年级,我烦了,就懒得再找她,她也没来找我,起初还互相“照个眼儿”,再后来,纵使相逢应不识。所以,当立轩大二那年暑假,头一次把她领进家门,我刚打厕所出来,光着膀子,嘴里叼着报纸,手里还正系皮带的瞬间,我与马晓静迅速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立轩总是能干出让人大跌眼镜的事,从马晓静这儿,我早就该看出来了。
马晓静一毕业就出国了,剩下立轩一颗破碎的心让我们家里人帮忙收着。我不忍心看着立轩消沉,让他好歹找个工作,他充耳不闻,每天只关在屋里拉着窗帘听伤感的流行歌曲。二十多岁的人了,躺下半人多高站起来一人多长,让人看着真他妈于心不忍。
我背地里骂马晓静不是玩艺,海青说:“你算了吧,男人,不能这么说自己的初恋女友。”
“谁是我初恋女友?海青,你才是啊。”
“那马晓静的脸蛋,当年谁第一个啃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看你海青真够三八的就不能让你知道点事儿吃陈年干醋呢吧?”
海青悻悻地说了句“放屁”,就陪我妈聊天去了。
但谁知道我阿拉伯语说得比中国话还好的高材生弟弟立轩竟因为失恋而恶补流行歌曲而当上了歌手。
开始我还劝阻,到底书香门第,干什么不好干嘛唱歌呀?可他说:“我乐意,轻省,挣钱又多,我喜欢唱歌。”
我没办法,只好说:“如果你一定要唱,就唱吧,可是你的专业废了,我还是觉得可惜。”
立轩板着脸说:“我自个儿不觉得可,就不可。”
行行行行行。
妈气得脸色铁青:“唱歌?何立轩,你读了十二年书,受了四年高等教育,从大学出来你居然去唱歌?”
立轩就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盯着天花板。
我劝:“妈,立轩喜欢唱,就让他唱呗。”
海青也说:“阿姨,只要是真心喜欢的事,就让他干干试试。”
弟弟(2)
我妈也不是善茬:“他还真心喜欢马晓静呢。”
立轩红了以后,就从家里搬走了。
海青也适应不过来:“这么一个木了吧叽的立轩,怎么就成了歌星了呢?你告诉告诉我,心理怎么调试?”
再后来,随便打开电视就是立轩的时候,海青的“三八”劲更成瘾了:“说说说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立轩有过人天分的?”
什么时候?我能告诉你吗?
我和海青,饮食男女过着平淡生活。她爱看电视,我爱在“联众”打牌,各不相干,与世无争。
但她最近迷上了看《绝对星内幕》,就是那种把明星请到直播间,专往人家伤口上洒盐的节目,不把嘉宾弄得涕泪横流不罢休。海青每每陪着人家流眼泪,我就说:“你省省行吗?你说,人家今年总得二十来岁吧?不是奶奶带大的就是姥姥带大的,奶奶和姥姥还有几个活着的,然后上来就问人家‘你奶奶或者你姥姥现在身体好吗’?废话人都那么大岁数了能没点病吗?”
海青恨不得啐我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