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莺没说话,更不敢在此刻忤逆。她只知道眼前人与她是血海深仇,绝无可能生出任何情意来,即便他再假惺惺温声哄骗,她也不会就此迷了心智,忘了一朝公主的身份。
梦里闻人湙举剑刺向她的心口,无论几次想起来她都感到畏惧。
以往容莺见到闻人湙,表情总是欢喜雀跃的,眼眸就像浮了层波光般灵动。他从前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甚至时常会认为她太过聒噪。
兴许是久病缠身的原因,当他连走路都要靠着外物支撑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像只惹人烦的莺鸟,在他眼前又是跑又是跳,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闻人湙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性的君子,更不会觉得这样一个人在他能带来什么消遣。他只会感到厌烦,甚至生出一丝可以称之为嫉妒的情绪。
他病得快死了,这个人却能好好活着,健康而无忧无虑的活着。不用饮下令人作呕的药汤,也不用受着病痛的折磨,更不用夜夜魇梦不得解脱。
容莺最终还是不解压过了恐惧,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何没有杀我,天底下的女子这么多,你不该挑中我才是。”
外人都传闻人湙是太子容珏的遗孤,曾经冠绝京城的小皇孙容怀璟。
若此言当真,他又为何迟迟不肯上位复辟?
外人送药进来,闻人湙接过药碗,容莺立刻就皱起了眉,他早料到这个反应,将备好的果脯和糕点摆好,其中便有一碟杏仁酥。
容莺看到那碟杏仁酥有些愣神,他面上微冷,笑道:“公主喜欢吗?”
她总觉得自己要是敢伸手去拿,闻人湙就会立刻掀了桌子将她的手剁下来。
容莺不应声,伸手接过药碗,看都不看一眼桌上的点心,强忍着反胃将一碗药汁灌了下去,连喝了好几口茶水才勉强压下口中难闻的苦味儿。
“是公主先喜欢我,如今为何先反悔了?”
闻人湙抬起手,冰冷的指腹轻而缓地擦去她唇边水渍。
容莺压下心中的困惑,面上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
聆春分明告诉她,梁歇才是她的心上人,而闻人湙与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怎么可能有什么情意。如今又说是她先撩拨在先又反悔,叫人难以捉摸。
“怎么,还是说你确实是变了心,”他眼神变得危险,周身气息都冷了下来。“看上了区区一个梁歇?”
“够了!”
她忍不下去这样的步步相逼,用力打开闻人湙的手,咬牙道:“你我之间谈何喜欢,我父皇灭你全族不假,你杀我亲友也是真。领兵叛乱逼得我自刎,如今又将我囚禁,将我安宁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无论曾经是否有情,如今都只剩下怨恨!“
容莺说得激愤,闻人湙却只是冷静地看着,片刻后,她听到一声极轻又极为讽刺的轻笑。
“说的不错,可那又如何。”
他似笑非笑,语气温柔。“我既然留下你,你是怨我还是爱我,我都认了,而你若变心喜欢旁人,我的确拿你没法子,但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不信可以尽管去试。”
他并非善类,不过披着一张假皮,在容莺面前装了两年的正人君子。如今都闹到了这个地步,再装下去也没有必要,她也不会再信。
容莺指尖微微颤栗,闻人湙拉过她的手,转而又安抚道:“张云礼我已经处置,犯了军规的将士也并未放过,至于容曦……她如今还在公主府,你若想见她,等日后养好伤我带你去。”
“闻人湙……”她听到这些,终于还是泄气了,“我父皇的确对不起你们,可你为什么非要我不可,你应当厌恶我,恨不得我死才对。”
她如今的公主之位,是因为她的父皇忘恩负义,做出同室操戈的谋逆之举,将闻人湙的亲族杀了干净,才让她得了这公主的名号,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闻人湙要复仇要夺回皇位,按理来说是名正言顺,甚至可以说是因果报应。
要她付出代价,那她也认了,唯独这情意不可能。
如今是她记不得过往,即便是记起了又能如何,若她真的对闻人湙有过情意,反而会更加悲愤怨恨。
连闻人湙的身份都是假,显然她为此而生出的情意也不能算数。
“我试过了。”
他静默地坐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
而后不等她问,起身走出了内室。
容莺半是气愤半是不解,脑子里还在想那句“我试过了”。
试过了什么?
杀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