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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侍寝二（第1页）

苏禾跟随沈阔拾阶上了丹陛，丹陛东西两侧各设一座文石台，台上立一铜质镀金的社稷江山金殿，露台上有两个铜龟铜鹤和日晷嘉量，象征君权天授，皇权万寿无疆，威严又庄重，再往前便是乾清宫，门前每隔两丈肃立一禁卫，东次间内灯火如昼，门口侍立一着道袍的年轻道人和两个紫衣太监。沈阔没靠近宫门，而是领苏禾去了东边庑房，那儿也叫御茶房。屋里有两个年轻太监，一个在擦铜活儿，一个在烧茶炊，还有两老太监围着炭盆坐着说话，其中一个揭开落地铜丝罩用铜拨子拨炭，火倏地大旺，直照得老太监的脸通红。沈阔掀帘进门，见此情形，笑道：“福全公公，您老当心些，别燎着了袍子，”那声调，客气得不像他。福全见他过来，指了张圈椅示意他坐，“大晚上怎的上这儿来了，老虎洞一个月前不就建好了？还是来寻掌印的？今儿晚上咱家值夜，他不在这儿。”

“咱家不是来寻干爹的，咱家专程来同您老唠嗑的。”

“得了吧！没事儿你能来寻咱家，咄咄怪事，”福全一面说着，一面笑着站起身走过来，抬手示意他去外头说，于是沈阔领着苏禾跟出了门。檐下寒风凛凛，福全缩了缩脖子，双手对插进袖子里，道：“说罢，什么事？”

“今晚上万岁爷要服金丹，身边伺候的都安排好了么？咱家这儿有个人……”沈阔说着，把苏禾拉到他面前。福全呵的一笑，声调又细又柔，“抬起头来。”

苏禾应声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太监，有些不自在的，又撇开眼去。福全颔首，“不错不错，既是青伦托的，那就随咱家过来吧，”福全说着，这便领苏禾往乾清宫东次间去。苏禾一颗心在腔子里蹦个不停，期间不住回望沈阔，沈阔立在庑房门口目送她，披风领子上镶的灰鼠皮子拥簇着他苍白的脸，更显得白了，然而目光却是深邃的，像黑洞一样。“哪儿当差的？”

福全问。苏禾这才回神，她不愿说自己是浣衣局的，便道：“奴婢针工局的。”

“既是青伦举荐的，咱家就不细究了，你知道怎么伺候万岁爷不知道？”

“奴……奴婢不大懂，但奴婢可以学，”苏禾回。福全睨了她一眼，嗤笑道：“都这时候了还学呢？现学现卖不成？不过……伺候人的事儿也不必学，你待会儿站在殿内看着几个女官做什么，你跟着做就是了，其余的就交给万岁爷，记住咯，不能哭鼻子，千万当心不能伤着万岁爷，明白了？”

“奴婢明白。”

“要当一百二十个心，不然闹出错处，咱家和沈公公都要担干系的，那时大家一起小脑袋，”福全道。苏禾应是，想到沈阔把自己弄来御前侍奉皇帝，要冒如此风险，还欠了这位福全公公这样大的人情，她便逼自己压下恐惧，想着今晚定要笼络住皇上，如此才对得起沈阔这位真朋友的苦心。于是她随福全公公到了东次间，恰好徐天师从里出来了，福全便领了苏禾进去。殿中十分肃静，每一步踏在金砖地上都发出清脆的响，令人不得不留心脚下，生怕一个节奏不对惊扰了圣上。福全朝她使了个眼色，苏禾会意，乖乖在铜鼎前站定了，她半低着脑袋左右张望，发觉这次间十分宽敞，细细一辨，才知道原来明间儿和东西次间连通了，往东是一重又一重明黄的幔子，黄幔后是三层莲花台基，台基周围立着四个烧檀香用的铜胎掐丝珐琅香炉，眼下白烟袅袅，另有四个女官衣着清凉，垂首侍立在台基下，而台基上设一紫檀木镂刻双龙戏珠的大床，也就是皇帝打坐之处，此时那纱帐掩映下的高大身影便是当今圣上。头回见天子，哪怕只是个影子，苏禾心里也怵。“万岁爷，金丹备好了，您现下服用么？”

福全这样细柔的声调，也能在偌大的殿中激起回响，更别提皇帝中气十足的一声：“去取来。”

苏禾脑门上开始冒汗，想着沈阔说的皇帝服用金丹后可御女四人，那得多好的体力，她身子骨孱弱，又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想想便管不住腿要逃跑。她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心神，然而并无用，当看见外头一紫衣公公端着黑漆龙纹托盘进来时，她心跳到嗓子眼，只见那托盘里放着一刻阴阳图的八角银盒和一白瓷盖碗。接着，紫衣公公端着托盘，不紧不慢地走到御前，敬献上去……却说御茶房里，沈阔坐在火盆前，同一老太监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那老太监是专门伺候圣上出官房的，并非司礼监的人，尤其爱打听十二监里的事儿，便不住问沈阔这个那个，沈阔敷衍着，渐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想着乾清宫里的事。“青伦，青伦？”

老太监喊他，他却好像没听见，忽的站起身疾步走到门口，掀帘而出，望向乾清宫的方向，接着李贵也跟了出来，看他这样子，很是不忍，“沈管，要不您去别处走走，过两个时辰完事了您再回来？”

“不，咱家就在这里等着，”说罢便在檐下缓缓踱起步子，寒风飕飕，扫过脸上像有刀子在割。如此等了一刻钟，却好像等了一年那么久，沈阔问李贵：“什么时辰了？”

李贵望了眼庑房里的自鸣钟，正好打了二十一下，于是道：“子时还差两刻呢。”

“怎的才过去这么一会儿，”说着帘子一掀，又进了屋。李贵将沈阔待苏禾的不同都看在眼里，很知道沈阔的心思，他望望天上那轮弦月，感叹今夜月不圆，人也不圆，且过了今晚，永远没有圆的时候了。不过，没根的人，能在这深宫大内保住命活到老便是大幸了，还乞求什么圆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