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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兄长（第1页）

然而此事私下里在针工局传开了，负责原来那件衣裳的双喜被文绣等人调侃，说她六七年的老手了，绣得还不如苏禾一个小姑娘，双喜心里老大不自在，只不做在脸上，还嘻嘻哈哈自嘲说娘娘们也喜新厌旧了。后头连新来的小宫女都在说苏禾的绣技比双喜的强，文绣等人懂绣花，知道她绣技不错，反而那些不知轻重的小宫女把她贬到尘埃里，她便同其中两个私底下吵了一架，她们愈发背后议论，说她白在针工局几年。双喜气不过，便去寻赵毓贞，问贵妃怎么说她绣的衣裳。赵毓贞故作扭捏地告诉她：“说出来怕您生气，贵妃娘娘说原先那一件的刺绣远远不如后头那一件，还说针工局现在什么人都能上手绣花儿了。”

双喜怒极，转头便去几个不服苏禾的绣娘或姑姑那里，说苏禾的坏话，有的没有的，编得有鼻子有眼，后头如兰来送料子，她们故意问她：“如兰，你跟了林姑姑五年了吧，平日姑姑待你也不错，怎么这回把个新来的抬上位了？”

如兰强颜欢笑，“大约姑姑觉着她比我好吧。”

“我们可没觉着她比你好，恐怕是你太实诚，不如人家会来事儿。”

如兰放下锦缎和绉纱，赶紧出了屋，路上见着苏禾，只作没看见，招呼也不打便过去了。苏禾才做了一半的笑脸僵在脸上，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兰为何对她冷脸，平日不这样啊，自己也没得罪她。苏禾发觉自从跟着林姑姑理事后，针工局里大多数人对她的态度都变了，原先见了她连话也不说的，现在都笑脸相迎，尤其与她同一拨进来的小宫女，针工局的老人们有大概一半是服她的，其余的都不待见她，有时挤在一桌吃饭她们都不理她，各自打起眉眼官司。林姑姑近来又去见了一回太后，回来后更忧心忡忡，好像有什么事在背后赶着她，她对苏禾愈发严厉，甚至已经半松手，把事儿大多交给她，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这一日午饭后，苏禾在廊下散步消食，看见林姑姑匆匆出门，她觉着林姑姑近来很不对劲，于是悄悄跟在她后头，出了针工局一路往西，最后竟到了内官监门口。她躲在一排直房的拐角处，亲眼看着林姑姑进了内官监署门，十分纳罕，渐而想到在司礼监受刑那回，沈阔把林姑姑叫了去，后头也没怎么样便把人放回来了，难道其间有什么秘密？正忖着，忽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苏禾一惊，进不是退不是，只得就地急切地踱起步子，佯装在等人，两个路过的小宫女也没留心她，只顾低头说她们的话，“这马奶冻子是吉嫔娘娘赏给我干爹的，我干爹给了我，我想着这样好东西自然要给沈管留着。”

“哈哈，要叫你干爹知道，往后再不给你好吃的了。”

“嘘，咱们不说他就不能知道。”

“我要是你我就自个儿吃了，这东西难得呢，沈管这人又闷又冷，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我也不晓得，我只要见着他呀，这颗心就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似的，我总想看他，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说话声逐渐远去，苏禾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这世上真有人看得上太监么？她还以为跟太监做对食的都是被胁迫，或为了生存逼不得已的。正忖着，忽望见那姑娘被李贵呵斥驱赶，苏禾没想到沈阔对旁人比对她还要无情，至少他还愿意见她，愿意帮她，那在沈阔心里，她算什么人呢？该不会……光想想苏禾便浑身起细栗，她宁可一辈子没人爱，也不愿被个太监看上。那姑娘还在纠缠，而林姑姑已经从门内走出来了，苏禾见了，立即小跑着迎上去，“姑姑？”

她上下打量林姑姑，见她脸色苍白，但行动如常，不像受了刑，略微放下心。林姑姑先是诧异，旋即神色一黯，“你跟来做什么？回去！”

苏禾低低应了声是，这便跟在她后头一齐回针工局。一路上无话，苏禾心中忐忑，生怕林姑姑因她的跟踪而厌烦了她，如此煎熬着到了针工局，才终于听见林姑姑说话，“近来坤宁宫要的八扇松柏梅兰纹绣屏，赶制得怎么样了？”

苏禾松了口气，“回姑姑的话，已绣了两日了，再有个六日就该绣好了。”

林姑姑淡淡嗯了声，说自己要去补个午觉便往自己屋去了，苏禾向她一礼，“姑姑好好歇息，”说罢去了西直房。直房里，芸儿文绣等人把几个嫔要的衣裳绣好了，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托盘里，苏禾一件件展开来细细检查了，没甚错处。这时，一小奴婢掀帘进来，禀报道：“苏禾姑娘，苏美人处的王姑姑过来，请您去漪兰馆走一趟。”

苏禾额角打了个突，回道：“知道了，我就来，”说着，命一旁的小奴婢把衣裳送去有才公公处登记，交代完了便踅身往外走。帘子一掀，果见王姑姑立在院里的梧桐树下，正同局里一姑姑说话。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向她行了个礼，王姑姑便同那姑姑作别，领了她往大门口去……一路上，两人谁也不说话。苏禾心中忐忑，满脑子都是上回在漪兰馆被倒了一头知了的情形，如今这时节知了是绝迹了，可还有蜈蚣蟑螂，或旁的什么蚊虫，只要苏莹想，总有法子捉弄她。她正猜测苏莹又要用什么法子折磨她时，人已经到了漪兰馆前，王姑姑命她在门外候着，自己进去梢间回话，不多时奴婢琥珀走出来，迎她入右梢间。进了门，便看见客座上着藏青色曳撒，外罩银甲，气宇轩昂的苏正铎。苏禾大吃一惊，欢喜地走上前，“正铎哥哥，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能进内宫呢？”

苏正铎站起身，笑道：“日前我被提拔进了羽林前卫，在乾清门上当差，昨日莹莹碰见我，便向皇上请旨让我进来与她一聚，今日才得以过来——你不要站着了，坐下说话吧，”苏正铎一指身旁的绣墩。旁边的王姑姑忙道：“苏禾区区一宫女，怎能与主子同坐？”

苏禾抬起她纤细无骨的手，制止道：“罢了，她是本宫的妹妹，好容易我们兄妹几个在宫里相聚，就不讲那些规矩了。”

苏禾却知趣地道：“多谢娘娘，不过奴婢站着回话也无碍。”

她知道苏莹是做样子，她们几个姐妹平日在家勾心斗角，但在父亲和兄长面前却要装得相亲相爱。苏正铎虽是苏莹的亲哥哥，但待她们几个庶妹极好，至少明面上一视同仁，因而苏禾也很喜欢这个长兄。若是往日，苏正铎必会拉着苏禾一同坐下，但宫里规矩大，他不好再说什么，自己坐下了，柔声问苏禾：“怎么样，在宫里还惯么？可有人欺负你？若有人欺负了，你同莹莹说，她好歹能帮一把，不过你自己也要谨慎行事，莹莹根基尚浅，宫里许多娘娘她也不能得罪，自然你也要帮着莹莹，两姐妹在宫里互帮互助，”说到这儿他忽顿了下，回头看向苏莹，肃道：“在家时你便不爱同几个妹妹相处，在宫里你可有照应她？”

苏莹小嘴一撅，从银盘里抓了几粒瓜子往正铎身上丢，“哥哥你真是，把我说得虐待妹妹似的，难道我待她们还不好？今年中秋皇后娘娘赏我的月饼我一个不落给她送去了，不信你问她。”

苏禾含笑着回：“哥哥多虑了，姐姐待我很好，中秋确实给我送了好多月饼，比针工局发下来的好吃许多。”

“那就好，”苏正铎掸了掸身上的瓜子，瞥了眼左右，苏莹会意，命王姑姑等人出去候着，如此，苏正铎才向苏禾道：“周姨娘请我带话给你，她在府里一切都好，叫你别惦记，在宫里好好伺候主子，收收脾气，别同人置气，正伦月前过了十三岁生辰，父亲看他枪法练得不错，使了些银子在金吾卫中给他谋了个职，过两个月他便得过去，将来或有出息，我再从中斡旋，兴许也能调任禁中。”

苏禾听着母亲和弟弟的消息，心里一阵暖意，渐渐眼泪漫上来了。正伦那人嫌狗憎的性子，又不爱在诗书上下功夫，前途几近于无，能谋份正经差事别叫她娘为他忧心便阿弥陀佛了，多的苏禾也不求。“正伦皮得很，还得仰仗哥哥多多照顾，”苏禾说着，向苏正铎蹲身一礼。苏正铎忙托住她的手臂，“一家人不必如此。”

苏莹抽出胁下帕子掖了掖鼻尖，哼笑道：“正伦那小子就算了吧，全家属他最淘气，还调任禁中呢！”

“莹莹，”苏正铎浓眉一攒，苏莹见他生气了，忙撒娇似的道：“哥哥，谁叫你总同她说话，也不告诉我兰儿她们怎么样了。”

“你呀，这点小事儿也吃醋怎么着，说起兰儿，上月她已同梅翰林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