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姥姥熟睡后,庆娣打了个电话给妹妹,下午爱娣和妈妈一起来到医院。
庆娣妈两年没见大女儿,自然涕泪不止。看过病床上的姜家姥姥,苦着脸连连叹气,数落庆娣说:“好好的日子不过,走那么远去。有这两年,说不准老太太曾孙也抱上了,哪怕将来百年归老也没遗憾。”
相比较从前面对妈妈的无奈,这一次,庆娣仍然沉默着,只是沉默中有道不出的涩苦。
爱娣瞄瞄低垂着头的姐姐,带着少许埋怨对妈妈说:“看你,这话车轱辘样的在嘴边转了两年了,也不嫌烦。”
庆娣将带回来的钱递给妹妹,“先存着,再有我下回打你账号上。”
爱娣虎起脸推拒:“你在外头多辛苦,攒一点钱容易吗?”
“叫你拿着就拿着,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咱妈。”
庆娣不容分说把钱塞进妹妹袋子里,叹说:“早点买了房子早点把妈接出来。”
爱娣这两年肚子一直没消息,婆家又是三代人共居,婆媳姑嫂关系难维系,争执龃龉不绝。虽然电话里并没有细说,可面前这个小妇人曾经花朵一样娇艳的容貌染上秋愁,强作欢颜的模样让庆娣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心疼不已。
“年年想买房子,年年涨价追不上。”
爱娣苦笑,“你呢?你总要留点交学费。”
“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这不还有半年嘛,真考上了我也有别的办法。”
送妈妈和妹妹下楼时,正巧遇见姜家妈妈。曾经的两个亲家乍然相逢,面对面,双方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尴尬之色,同时叹了口气。
回了病房,姜妈妈迟疑地问:“亲家……你妈怎么不多坐会?”
“妈妈要赶回去做饭,小爱摊子生意也耽误不起。”
庆娣解释。“对了,阿姨,姜大哥说公司有点事,晚上回来。”
“天天不着家,着家也是自己躲起来。”
姜妈妈把剥好的桔子递给庆娣,没精打采地说。“也怪我,脾气上来总控制不住,打得狠了。”
见庆娣默不作声地,只顾着撕桔子上的筋络,姜妈妈暗叹这孩子心里是真不打算回头了。不吭不响,倒是和她差不多的牛脾气,完全不给自己转圜的余地。女人刚强几乎等同于受罪,想到她躲得远远的,心下怜惜。“庆娣儿,这两年好不好?”
“好。”
庆娣朝她一笑,“最开始有些不习惯,多亏有同学帮忙。后来同学要和男朋友一起租房子,我就搬了出来。现在住在电影学院附近,认识了不少朋友,准备考研呢。”
租住在电影学院附近地下室的日子虽然是最黑暗的时期,可从那时起,一颗被榨干了爱情,枯瘁无比的心开始缓缓复苏。
周围租住的大多是考学的女生,走廊上经常看见一排苗条的身影压腿练功,出入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自信年轻的脸,歌声笑声不绝于耳,空气里长期弥漫脂粉香。她跟室友们学会化妆打扮,学会蹭课蹭电影。
躲在电影学院小放映厅黑沉沉的角落,等待光影将别人的命运长卷在银幕上缓缓展开,她从最初完全融入那幕幕离合悲欢,同喜同悲,再到后来渐渐将自己的情绪抽离,品味故事下人性的混沌,生命的沉重,精神的觉醒。
每一份体悟都能感受到痛,但痛后又能亲睹心灵愈合的过程。
那几个月里,庆娣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是那般的苍白与贫瘠。也倏然发现,她离梦想如此之近。
“那是……真不打算回来了?”
年纪到了,对人事渐渐淡漠,无数人出现,无数人消失,总不外分离的结局。可回忆往昔,姜凤英依旧不免怅然,“你们几个孩子,一个个离开……庆娣儿,你再想想,尧尧本性不坏,从小就是懂事的孩子,一时迷了眼迷了心也有的。”
姜妈妈的手轻轻抖震,眼里祈求之意明显,庆娣反握住她的手,咬紧嘴唇,最后坚决地说:“阿姨,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