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娘笑了笑:“我这都多大岁数了?晚上没睡好可不是就这样?你当我跟你一样大呢?”
这说法倒也过得去,如碧和九娘便转过话头不提。
冬娘在一旁沉默着,再三犹豫,才插言道:“要是爹爹贬了官,我们待如何?”
“还能如何?”九娘有一下没一下的拔着鸭毛:“我回家去呗,这么点功夫,娘娘怕也不会强求。”
“我也少不得另寻下家,不然十年之期一到,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回京呢?”如碧无可奈何的道:“不过你少不得跟着去了。”
冬娘并不想知道她们俩的未来,于是继续接着这个话题问:“贬官一般要多久啊?三五年能回来么?”
“你过糊涂了不成?没有十年八年,哪有这样的快。路上还得走一年呢。”如碧道:“不过也未必贬官啦,朝廷一向优待读书人。我们爹爹正儿八经的进士,哪有那么容易?百官还不答应呢。谁家真因谣言贬官的?”
“我们家可不是因为那宠妾灭妻的谣言……”
这话说的如碧也无言可辨:“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们操心有什么用?”
冬娘再次低下头,心中默默的道:我可比不上你们自在,我的儿女都前途未卜呢!可这话却也说不得。只能深深的憋在心里。
冬娘恍恍惚惚的做着家务,不知不觉又到深夜,勉强躺下却又在榻上辗转反侧。如碧的话没有错,贬官的谁不是十年八年才回来的?一辈子不回来的都有!天隔地远,爹爹说的话比刀子还利,难道娘娘还跟着去不成?翁翁早已不在,若娘娘回了娘家,希言那半大的小子跟着谁过?嫤言的教养更是要被世人怀疑。寄养在叔婶家,她又不能跟着住,谁知道过的好不好?几年后结亲出仕,没有父母把关,又有什么好人家好路子呢?翻来覆去,一对儿女竟毫无前路!
想到此处,又不免联想日常街坊的闲言。谁谁出门游历,身上无财,把姬妾换了粮食。又有谁谁贬官,一路需要打点,把姬妾换了金银。那些姬妾,谁又知道日后流落何方?一想起日后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儿女,便觉得窗外的北风直接吹到了骨头深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隐入鬓角不见。
好容易捱到身体累极睡去,却又不得安稳。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以前围观他人流放的场景。又不停的看见希言剥树皮吃草根。不曾想一旁的嫤言一转脸,竟瘦的脱了人形,奄奄一息!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忽的睁开双眼,大口喘着气。借着窗外的畏光看到熟悉的屋顶,不由暗道:还好是梦。
抬手捂住双眼,止不住泪流满面。希言嫤言,我的儿啊,我们该如何是好?若真是梦里的样子,那是剜我的心我的肉啊!不行!绝对不能让爹爹罢官!绝对不能让爹爹离开京城!就算要出事,那也得要希言立的起门户来才行。不一会儿她又无力的靠在被子上,即使真遇到这种事,到底……要怎么办呢?毫无办法的冬娘只得暗自垂泪。
于此同时,芸娘也在思考。就苏璨这疯魔样子,还要不要过下去?如若不过下去,孩子们又怎么办?希言嫤言倒在两可之间,婉言却是万万不能丢下。索性婉言只是女子,非要带走,也不是不行。只是日后的日子如何过呢?再嫁谁又能保证找一个比苏璨好的?还有,苏璨的事如今也没动静,官家还计较与否?要是真贬官,家眷是都不能带去的。可有个形同流放的父亲,婉言还能不能嫁出去?彼时东京城的人,尤其注重嫁妆和修养,没有个好名声,又如何嫁得好人家?真是万千愁绪萦绕心头。
这一夜,除了孩子们,家里大人只有九娘睡的安稳,便是如碧也觉得惶惶。各处学堂开始放假,希言兄妹三人也渐渐聚拢在家里,守着火盆看书的看书,做针线的做针线。
芸娘带着如碧等人在另一间房继续清点着年货,再不开心,这年还是得过。忽见苏珺匆忙进来,开口便问:“大哥呢?”
芸娘忙让开一个座位:“二哥请坐,你大哥一大早便出了门,可有什么事?”
苏珺一跺脚:“哎呀,大事不好!昨夜有人往我那里悄悄投了张纸条,只写着贬官岭南四个字。也不知真假。只是我不过一个田家翁,哪来的贬官?怕是哪位友人不好明言,投纸条提示我们。”
一屋子人一听,霎时如晴天霹雳!岭南是什么地方?那几乎是大宋的最南端,蛇鼠肆虐炎热非常。非重罪都不会贬官至此。芸娘跟冬娘对望一眼,彼此眼中尽是绝望。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
半晌,冬娘才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开始呜咽。芸娘轻喝:“禁声!你这是要哭的人尽皆知不成?孩子们在家呢!”
冬娘一抖,咬着嘴唇强行忍住,只是眼泪还依然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苏珺叹口气:“既有人报信,还是收拾收拾,打点一下吧。”
芸娘也跟着叹气:“得罪的是哪一个都不知道。”
“不是说是太后么?”紧要关头,冬娘也顾不得谨言慎行了。
芸娘摇摇头:“既不能明着说,娘娘也不稀罕这点东西。何况他做御史的,参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个心里记恨的,一面讨好娘娘,一面报仇呢。”
“那就这么认了?”
芸娘只得勉强说:“也许是谣言也未可知。”
这话说出来芸娘自己都不信,何况其他人。苏珺皱着眉头问:“那孩子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