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并不清朗,月亮四周泛着污浊的光晕。
在暗淡的月光下,贺玉楼站在一辆三轮车旁,他看着那上面躺着的人,仍然觉得像他今晚第一眼见到的时候那样陌生。
蹬三轮车的是一个老头,戴一顶破草帽,嘴里衔着一根草,正嚼吧着。
“是这吧?”
老头把草一吐,“把人弄下来,我还得回医院送别人哪,就一辆车。”
贺玉楼在发抖。
他看老头的目光简直像要当场把老头杀了一般。
“看我干什么?”
老头催促道,“快把人弄下来。”
贺玉楼一把抓住老头的领子,一只手握成了拳头。
顾嘉珮眼睛是肿的,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她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一言不发地去三轮车后抱贺慎平,但是抱不起来,只能拖着贺慎平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半抱半拖着往屋里走。
“小崽子,放手。”
老头不耐烦道,“我得回医院了。”
贺玉楼一拳打在老头侧脸上,把老头打得从三轮车座椅上摔了下来。
“咳,咳……”老头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
“我想不通……”贺玉楼死死地盯着老头,喉咙里发出低哑颤抖的声音,像受伤的困兽,“我父亲那么好的人被打死了,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小崽子,你今年几岁啊?”
老头被打了也不怒,上下打量了一下贺玉楼,“我看你也不小了,怎么一点道理不懂?”
他从破草帽上揪了一根草下来,嚼了两口:“平时我懒得说,今天就跟你多说两句。这世上他妈每天都在死人,你家里死人你就是老大了?我就得小心伺候着了?呸,我告诉你,小子,天下只有两种世道,一种叫乱世,一种叫太平盛世。乱世就是一小撮人弄死一大撮人,太平盛世就是一大撮人弄死一小撮人。就你们家人金贵,不能死?都他妈一样。”
老头说完,骑上三轮车走了。
贺玉楼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低下头,看见一截纤细的手臂,再顺着手臂向上看,慢慢地,看到了温月安的脸。
温月安没敢出声,只敢抓着贺玉楼的手腕,默默等他反应。
贺玉楼看了温月安半天,好像真的要看那么久,才能确认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月安?”
贺玉楼喊了一声。
“师哥……”温月安用极轻的声音说,“进去吧,别让顾老师一个人……”
两人进屋的时候看见贺玉阁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张纸。
“那不是我爸。”
她说,“这上面写错了,那不是我爸。”
她说着,抬起头,盯着贺玉楼说,“你再去看看,你们肯定也弄错了,那不是我爸,我爸不是那样的。”
她刚才看到了顾嘉珮拖进来的躯体,全身是瘀血痕迹,面目肿胀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就像今天她学校升旗台上跪着的每一个人,唯独不像她爸。
贺玉楼站在原地,看着贺玉阁,不说话。
贺玉阁一遍遍重复那几句话,直到贺玉楼走过去,蹲下来,伸出手绕到她的背后轻拍了一下,就像一个短暂的拥抱。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