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他很惊讶,半天没说话,过了几秒,问道,“你签了几年合同?”
“十年。”
“十年?你脑子进水了?”
“我……”她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关心祖国的煤炭事业。”
“你的学业怎么办?”
“……什么学业?”
“学术……和事业。”
“不要紧,”她说,“我的脑子在哪里,事业就会在哪里开花结果。”
“是吗?”他冷冷地审视着她,“为什么?”
“季篁……我不会回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
“好多事,”她忽然哽咽,“……可怕的事,都跟我有关系。”
他定定地看着她,迟疑了一下,说,“中碧不是个浪漫的地方,我劝你……还是回家。”
“季篁——”
“我们已经分手了,”他的声音很冷淡,“镜子已经破了,与其为了修复它而刺伤自己,不如痛快地放弃。”
没等她回过神来,他已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大门哐当一声,将她的耳膜重重地震了一下。
中午,彩虹遇到佘院长,忍不住问他:“院长,为什么我的办公室和季老师的办公室会是挨着的?”
“小姑娘,一听见‘煤炭’两个字,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院长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反问。
“能源、污染、僵硬、无趣、化石、黑暗、死亡、瓦斯爆炸……”
“哟,就没一点积极的东西啊?”
“没有。”
“你错了,”院长说,“它也可以意味着燃烧、炽热、激情、永恒……浪漫。”
彩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心里说,院长啊您帮人也不能这样露骨啊!
可是,在学院食堂吃了一顿饭后,彩虹就彻底浪漫不起来了。不知是过敏,水土不服还是食物中毒,她一到家就上吐下泻,不得不自个儿挣扎着去职工医院打了几个小时的点滴。回到家躺了一天,吐是止住了,又莫名其妙地发起了高烧,四十度,烧得全身脱力,彩虹一咬牙,吞了两片银翘,用一床大棉被捂着睡了一夜,心想再不退烧,只得又去医院看病了。第二天,高烧莫名其妙地退了,低烧和腹泻又持续了一日。系里准了她一周的假,她逼着自己吃东西,积攒力气,就这么胡乱折腾,一周过去了,再次去学校时,她只觉身轻如燕,出门前照了一下镜子,下巴尖的可以挖地了。
回到系里,彩虹问主任:“陈老师,是谁帮我代的课?我得去谢谢他。”
“是季老师。”
“呃——”她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他自己的课也多,忙得够戗。不过没关系,互相代课很正常,大家都有请假的时候。何况你们以前是一个学校的,你教的课他全能教。”
“嗯——那也不尽然。”彩虹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她怎么可以随便被替代呢,“如果您碰到季老师,请替我谢谢他。”
“他就在办公室,你自己去谢吧。”
“……好的。”
在季篁的门外站了半天,她没勇气敲门,终于只是将“谢谢”两个字写在纸条上,隔着门缝塞了进去。
于是,她再也不敢去学院食堂吃饭了,而是听从系里老师的建议去了马路对面的高中食堂。据说那食堂是承包制,承包商为了保住饭碗请了几位很不错的师傅。大锅菜十分可口。彩虹吃了几回,果然不错,只可惜不能在十二点钟去吃,那时正值学生下课,队排得老长。偏偏彩虹这学期的课都安排在十点到十二点……
她忍无可忍地决定自己开火做饭。
学院出门往左有一个很大的超市,彩虹觉得这是训练自己独立生活的最好时机。埋头走进商店,推了一辆购物车,她把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生的、熟的、半成品的、各种汤料、辣酱、零食一股脑地塞进车里。结账出来,装了满满四个袋子。
定居中碧的最大好处就是彩虹再也不用跑月票了。这对跑了近十年月票的她来说简直是个惊喜。以往住在家里,醒来头一件难事就是挤公共汽车,老远看见车来,就要跟着跑过去,仿佛接力赛一般,双腿保持紧张,因为不知道车门会停在哪里。好不容易上了车,有经验的人会在拼命往里挤的同时,又不能随着人流挤到车子的中央,而是停留在车门附近。不然的话下车又是一趟挤。且不说偶尔还会遇到些中年颓男在你的身后搞点小动作。而小城市根本没有这个。入住中碧头一天,彩虹去银行办点事,小城的公汽上只有三个人。没有出租车,满街跑着白色的小面的,价格非常便宜。
虽然不必坐车,彩虹觉得买辆自行车还是很有必要。学院占地很大,是中碧的重点教学单位,志在将校园打造成园林化多功能校区。中文系所在的两座新式教学楼相当先进,教室、会议室、办公室、休息室、茶水室乃至小礼堂等硬件设置都超过了T大。教师的待遇——假如将住房计算在内——也不比彩虹以前所在的大学低多少。后来才知道,这些都得益于六年前一位煤老板的捐赠,听说金额过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