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冉躺在床上,暖气很足,她的样子好像很惬意,右手手背上是一点一点的细小疤痕,大概是打点滴的时候留下的,左右的手腕上裹着重重叠叠的纱布,看不见伤口,但一定是很深很痛。她像一张宣纸一样,轻薄得有些让人心疼,雪白的纸面还有隐约的纹路恰如她的纤细敏感。
苏瑾南小声说道:“姐姐是在打电话到吴渊家的那天凌晨自杀的。她很怕痛,然而那一刻却选了最尖锐的刀子深深割在雪白纤细的皓腕上。家里佣人听见浴室的水声很大,从睡梦中惊醒,拍着门叫了半天都没有回应,女佣叫了司机来撞门,他们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姐姐躺在浴缸里,表情很痛苦,一张脸惨白得像纸一样,一缸水泛着不深不浅的红色,腥甜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作呕。”
“别说了。”我赶紧打断他,不敢往下听,下意识用手捂住口鼻,鼻息越来越重,好像空气里全都是鲜血的腥甜气味。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当时关情出事的时候就是那样的触目惊心。他揽我入怀轻轻拍着我的背,究竟要多少勇气才能让一个人用自己最害怕的方式来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的目光又一次停留在她的左手,中指上那枚金色的戒指反射着窗帘缝隙里的阳光,耀得人眼灼痛,她几乎是拿自己的生命来做赌注,最后换来的只是一个并不名贵的旧戒指。
此刻的她该是满足的吧,睡梦中应该也是那个让他思之良久的男人,那一定是个恬静的美梦。
“走吧,等姐姐好些了我们再来。”苏瑾南拉着我朝门口走,他先出去取车,我站在门边换鞋子,回头看一样床上熟睡的女子,她闭着的眼睑微微抖动,渗出晶莹的泪花。
这几天我都没有上班,苏瑾南帮我请了长假,我们窝在山上的别墅里,白天在院子里晒太阳,从没想过就连看着拖把在干枯草地上打滚也会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晚上围着炉子说说话,这种类似于小夫妻的生活我们显然适应得很好。前天晚上他甚至心情很不错的请了小留和丁洋到山上做客,我发现最近我厨艺见长,就连小留都赞不绝口,苏瑾南更是骄傲到不行。
在厨房洗碗的时候透过落地雕花镂空隔断看着厅里他被遮掩残缺的身影,他也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我们遥遥相望,也不说话,光是彼此的微笑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嘉鱼,别看了,你们俩还得对看一辈子呢,我怕你早早的就透支得审美疲劳了。”小留帮我擦干碗碟,我倒是来了兴致:“我就是看不够又怎么样,以前不敢,现在还不抓紧的话我就是真傻了。”
“哟哟,以前什么时候见过你这样肆无忌惮过,看来这苏瑾南真是了不起,连你这种食古不化,冥顽不灵的石头都能掉转头。”
忍不住停下手里的事情,略略思索一下:“我是在想,我们有今天走了很多冤枉路,磕磕碰碰的就快要修成正果了,要是一直徘徊在门外只怕等到流年暗中偷换都还是只无脚鸟。”
“那吴渊和苏瑾冉呢?”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有些心虚,聪明人是不会贸然问这种敏感的事情。
忽然想起那枚戒指,我说:“他们估计已经谈及婚嫁了,事实上早就该这样,只是我突然出现打乱了阵脚。我这几天惊醒过几回,要是苏瑾冉自杀成功,那么我们四个人真的就谁都不可能了。”我靠着橱柜擦着手上的水,屋顶上瓦质的鸱吻昂首将琉璃一样通透的落日含在口中,飞檐上吊着的铜铃和晚风嬉笑迷藏,静谧安详的时刻我终于等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我们像所有小夫妻那样在家里招待朋友,然后踏着余晖送朋友下山,再听着调频里的音乐驱车慢慢行在返家的路上。他渐渐习惯了把我的手放在档杆上,然后温柔的附上我的手背,虽然车里的暖气很足,可是没有手心传来的那种感情那么温暖人心。他把车停在上山的路边,光秃秃的树林像《聊斋》里的鬼怪,黑压压一片围住我们。
“都快到了,怎么又停下?”
他笑着说:“等一下就知道。”说完就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塑料袋,复又坐回到驾驶座上。
“这是什么?”
“好东西。”他打开袋子,我探手进去,有筋骨,还很柔软,拿出一看竟是个孔明灯,竹制的骨架上面蒙一层雪白的棉纸,棉纸上是他写的残留淡淡墨香的毛笔字:从不出口的话。
他打开全景天窗,今夜无风,正好适合放灯。我提住灯的上面,他拿着打火机小心的圈起火苗靠近下面的粗布团子,一股花生油的味道让人有些垂涎。静静等着火苗一点点燃烧起来,吞噬着黑夜的静默,澄黄的火光在彼此脸上荡漾开来,掬起最柔和的眼神和微微翘起的嘴角,他眼里的是和流萤一样光彩熠熠且灵动飘逸的芒。电台里《彼岸花》漫长诡异的前奏刚刚结束,王菲便用泛泛空灵的魔音唱着晦涩的歌词。
等待 昙花再开
把芬芳 留给年华
彼岸 没有灯塔
我不害怕 我很爱他
温暖的气体充盈着薄薄的棉纸,放手的一霎那,它带着火光从天窗缓缓向上行去,像是爬着看不见的阶梯,终点就是遥不可及专属于上帝的净土,在那里重新创世纪。
我们攥着彼此的手,好像要攥进骨头里,传递彼此灼热的体温和坚定的心跳,那些从不出口的话语,那句‘我爱你’就让它飞翔吧,飞走吧。
我知道,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再回到公司已经是十一月底,老秦正在为一堆杂事忙得不可开交,看到我回来销假兀地松了一口气,一股脑把最近的公事全都交代了一遍,我光是记录就用了整整一个上午,老秦还把见客户的预约一直排到下月中旬,也怪不得他不体恤下属,实在是年底事情太多了。
“你这次是带薪休假,大老板的意思是你为公司前前后后出了不少力,应该的,你不要有什么包袱。”老秦坐在大班椅上看着文件,头也不抬的说起这些个没头没脑的话,看似无心,实则有意。
“我知道,这不过是官方说辞罢了,既然大家都需要我那么想,我那么想就是了,再说谁会跟钱过不去?”
“这样就最好,我也就是给你打个预防针,你刚回来,公司的闲言碎语恐怕听不惯。”
“没事的,跟苏瑾南在一起这么久,听的闲话还少吗?这点抵抗力我还是有的。”我不禁有些自嘲,正应了那句电影台词,苍蝇果真是不畏惧且没有羞耻心的。
“对了,我听说前几天苏家出事了,你没什么吧?”他总算是切入正题了。
“没事,现在都挺好的,大概不久就会有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