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云州,东聿衡再未召见过沈宁。
大军不紧不慢地用了十几日抵达了云州,穿过乱坟岗时,沈宁一时涌起了千万思潮。进入城中,才觉云州已是今非昔比。夹道迎接的百姓看起来比几年前多了两倍也不止,还有那渐渐鳞次栉比的商户民居,沈宁明白这都是前头那个男人的功劳。
他是个明君,这点无法否认。
大军在城外驻扎,沈宁暂时跟着住进城里,等待那男人下旨。
潋艳认为主子已然冷淡了沈宁,因此问起来并无犹豫,“陛下,您曾下旨让睿、沈娘子留在云州,可是还有什么旨意交待?”
东聿衡似是这才记起这回事,他停下手中之事,坐在龙椅上沉默了许久,才道:“传朕的旨意,赐她一栋府邸居住,配四个丫鬟,八个杂役,吃穿用度皆由官府承担,终身不得改嫁,不得踏出云州半步。”
“还请陛下三思。”万福跪了下来,直至皇帝终是下了决心,他又觉遗憾起来。
皇帝无声地摆了摆手。
万福走至帐帘边,微微转头偷瞄主子。只见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动也不动,眼中有着难以察觉的脆弱。
万福竟觉得这样的陛下有些可怜,就像,是被遗弃的孩童。
他比谁都清楚睿妃娘娘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一路追击努儿瓴,陛下百忙之中也会走神思念娘娘,那发愣的神情与唇角的上扬是骗不了人的,更何況,让人千里迢迢送去的相思……一路回程,陛下几乎归心似箭,大军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阿尔哚,进了城后陛下几乎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他原以为陛下会立即去见娘娘,不想却是对着铜镜看了片刻,又是沐浴又是刮须又是换衫,直至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后才笑着往娘娘院子走去……却不料娘娘竟然心硬如此,宁愿独自一人老死在云州,也不愿陪伴陛下身侧。
那睿妃娘娘……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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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注定是个不眠的庆功之夜。上至君王,下至朝臣,皆在阿尔哚这块新征服的土地上大啖美食,猛饮美酒,看歌舞升平,听莺娇婉转。东聿衡特赦文武众臣可不顾尊卑,开怀畅饮。宴厅由此热闹非凡,杯盘狼籍。
尽兴而归的东聿衡半醉半醒,他乘步舆来到沈宁的院子,并不让人通报,进了上房后摆摆手让人全都退下,自己缓缓地踱进了内室。
他的唇角啜着笑意,绕过屏风正欲唤她,不意却见沈宁独自一人抱膝坐在窗边,眼中的悲伤几乎满溢而出。
他的笑容凝在嘴边,凝视着越看越心疼的妇人许久,他低哑地开了口,“宁儿为何难过?”
沈宁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看他一眼,撇开脸生硬地道:“没事。”
“再敢欺君朕就打你屁股。”东聿衡上前,用力扳过她的身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究竟发生何事?”
血淋淋的真相压在心底抽空了沈宁的所有力气,她竟然无法推开他。
温暖的胸膛正是她现下最需要的依赖。她埋首闭了闭眼。
见她这般脆弱皇帝更是心疼,他紧了紧她,“说出来,朕给你作主……是因忆起了被努儿瓴抓去的事?”
沈宁动也不动。
“事儿已经过去了,乖儿,如今没人敢欺负你。”他亲了亲她的发。
沈宁依旧不作声。
“欸,明日午时朕要将那竖子五马分尸,你可是想去?”他说罢转念又摇摇头,“场面血腥,你还是不去为好,省得回来又发噩梦。”
沈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沙哑地道:“……五马分尸又如何?他死了黄逸也不能活过来。”
黄逸?原以为她是因自己遭遇难受,不想竟是为了黄逸。莫非她亲眼目睹了他的死?皇帝的声音低了一分,“黄逸已死,你再伤怀也于事无补,何苦来哉?”
“黄逸他……”沈宁推开他欲言又止,闭上眼就是黄逸惨遭□□的面面,她怎么能将这一切轻易遗忘!
“黄逸他怎么了?”他听徐翰回报是黄逸英勇就义,为何她似是有苦难言?
沈宁嘴唇颤抖,无力地摇了摇头。
“乖儿,说出来,别憋在心里。黄逸他怎么了?你还有事没对子陵讲么?”
轻柔的话语与温柔的抚慰冲破了沈宁此时脆弱的防线,“我……我……”她再忍不住开了口,将一切的残酷真相说给了东聿衡。
东聿衡听罢,脸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阴沉得可怕。
“我不能阻止那个变态,黄逸他……我眼睁睁地……我……”
“嘘,嘘,朕在这儿,朕在这儿。”皇帝也是首次听她亲口说着被掳的遭遇,他不仅因黄逸的惨死而难受,也因亲眼目睹这一切而至今痛苦不已的东明奕与沈宁而心疼。他听闻东明奕被救回来后无法振作,却是沈宁让他恢复了精神,可那时的沈宁也是身心俱伤又有谁来抚慰?
“都过去了,宁儿,你与明奕为黄逸保存最后颜面,他泉下有知定是欣慰,你做得很对,”东聿衡亲了亲她的额,“难为你了,乖奴奴,难为你了。”
听着东聿衡的柔声劝解,深埋在心中的阴郁似是打开了缺口,源源不断地流露了出来。她抽泣着,将头埋在他的手臂上,低声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