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碧倒是被修好了,修得穿金戴银一身贵气,成天嗷嗷着到处跑,炫耀自己拥有了一条金腰带,饭桌上的气氛全靠他一鬼活跃,尴尬的气氛倒也很快就一扫而空。
容三叔吹胡子瞪眼看岑鹤九,僵持了半天,重重叹气——恨铁不成钢。
饭后岑鹤九散了个步,乘了个凉,冲了个澡,甚至还翻了个书,画了个符,保养了一下大宝剑,吃了个饭后水果,就差直接睡个觉等第二天了。
将近十二点,岑鹤九磨磨蹭蹭地开始往容音房间走,半路又折回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带上了一盘提子和两罐养乐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隔壁推销。
熟悉到铭刻于心的路,今天走起来格外忐忑和艰难。
他踱步到后门,一个晃神,仿佛又看到当年容音哭哭啼啼夺下他手里的刀,然后是容三出来救了他们,幸免于难。再顺着后院往里走,继续回忆往事。
当年那场生日宴举行之前,他喝了一杯茶,是陆雪嫣递给他的。很久之后他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但是现在人死了,凄凄惨惨一生,再拿出来鞭打也没甚意思,索性烂在肚子里。
除此以外,这路上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有他们幼时的痕迹。原来不回忆还好,稍微一回想,往事就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根本无从挑拣。随便摘一件,都是她的笑,她的闹,生气撒娇,坚强独立,从情绪化到心如死灰……
回忆到一半,岑鹤九在院落中站定。抬头望月,弯月澄明,清光普照,却照不进他心里。
放不下啊。始终都放不下。
再一回神,岑鹤九发现原本想带给容音的葡萄,一路上都被他吃完了。
原以为这个点容音肯定睡了,他好自我劝退老老实实回房睡觉,谁知道他远远看着容音房里的灯明明是黑的,走近几步,灯忽地一下亮了。
老宅早就换了电灯,可是这一刻月黑风高,岑鹤九觉得自己像极了踏入兰若寺的书生,狐狸化成的妖在前方等着他上钩,他心知肚明,可是依旧推门进去了。
岑鹤九暗暗骂自己没出息,他不是书生,而是个道士,他怕个屁。
可是回过神来就发现,真正让他害怕的,恰恰是屋子里的狐狸精知道他是个道士,还是义无反顾地引狼入室。
岑鹤九推开门,意料之外地看见容音站在桌边,没有想象中的娇弱羞涩,相反——她在擦拭自己的剑,剑身锃光瓦亮地让岑鹤九压力倍增,她还在细致地、不停地擦,在岑鹤九看来是什么可怕的暗示。
于是岑鹤九话到嘴边改了口,打招呼道:“呵呵,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屋子中央一灯如豆,她站在窗边,铺一身幽月辉光。一袭白衣显得她不似凡人,抓也抓不住。
先前被她自己强行裁断的头发长得稍微长一些了,软软地顺着美好的肩线垂下来,手臂一起一落,每一根发丝的飘动都萦绕清香。
脚踝白生生露着,赤足踩在地上,如玉。
岑鹤九忍不住叹气,“还嫌你自己身子不够弱?地上凉。”
容音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回应他上一个问题,冷冷吐出俩字,“等你。”
“……”岑鹤九没由来猛打了一个寒战,心想什么情况,不会是下午他和容三的话被她听到了吧。不是,如果她不愿意……他是没有那个意思的啊!
岑鹤九心里瑟瑟发抖表面稳如老狗,“这剑挺亮,不用擦了。你先穿鞋。”
说着慢慢走过去,准备找机会把剑给她放下。
谁知容音朝刃上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道:“把门关上。”
岑鹤九揣摩,这是要送他去练葵花宝典,还想给他留点面子,不要在别人面前上演血案啊。
岑鹤九关好门,打算在容音得手前给她把前因后果好好解释一遍。虽然如果容音不愿意,那他一个将死之人其实也不在乎究竟能不能练葵花宝典了,但是事关名节,岑鹤九不想晚节不保。
“容音……”
他尝试开口,容音却打断他,“我等你一晚上了,你却才来。我生平最讨厌浪费无谓的时间。”
岑鹤九站在她身后,真心实意地道歉,“对不起。”
“可如果等你真是无谓的时间,我早就不会等了。”她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听说最好的感情,是一个人给得起我现世安稳,也陪得了我颠沛流离。”
岑鹤九一时来不及消化,有点茫然,“……啊?”
下一秒灯熄,放轻的声音与柔和的体温同时靠过来,“这个人除了我自己,就是你了。忘虑。”
那一刻岑鹤九突然很滑稽地想起贾宝玉,世间蝇营狗苟,唯有这顽石托生的人霎然间悟了,温声软语围着他嬉笑,他自己看到的却已经是另外一层世界。
岑鹤九也悟了。他抱紧怀里的人,没头没脑地低笑着说:“放不下,那就不放。”
一瞬间,一天,一年,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