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章家后,很奇怪的是我会产生一种极强的归属感,这是连‘父亲’这样一种身份都不能给予我的归属感。章家在乡村小镇里,我舅舅是镇上的仵作,旧时仵作是指帮着官府验尸的人,但是后来有了法医化验的正规处理途径,现在的仵作其实就只是负责收敛尸体。这样的场合一般舅舅都是不让我去的,可是我一身反骨,大人不让我去的地方我就非要去看看,有一次我悄悄跟在舅舅后面去了殡葬的地方。
“他和上一个人交班,那个叔叔出来正好看到我,就跟我舅舅说怎么把小孩子带来了。我舅舅回头一看到我就勃然大怒,非要把我送回家去,我抱着门框不撒手,拼命伸长脖子往里看,这一看,就看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坐在最里面,对着我笑。
“我舅舅看见我的眼神不对,就问我在看什么。我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告诉他,那个姐姐身上怨气很重,如果我舅舅今晚留在这里,恐怕会出事。我舅舅很惊讶,他看我的眼神里除了惊讶,还有痛苦,好像他在通过我看另一个人。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灵觉很强,和我妈妈如出一辙。而当年我妈妈之所以那么年轻就死掉,也是因为章家祖上做的孽,为了让我能够平安地活下去,她选择了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业负。这当然很难做到,天道好轮回,不是谁想承负就能承负的。但是我妈妈就是那么一个天赋很强的人,她做到了。
“我妈妈牺牲自己换来的结果,我舅舅当然不想再让我步她的后尘,所以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学习正统道法。不过我这样招摇过市实在太危险,于是他只肯教我一些能保护自己的小伎俩,这也是他做仵作时用来保护自己的招数。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小夜的,小夜是一面镜子中诞生出的灵,灵力很微弱,但是只要我不惹事,保护我还是足够的。因为我自己尽量避免和那些东西有过多接触,所以平时只要装作对它们视而不见,基本上和常人也没有区别。
“可是那天晚上我走在本该是宁静的校园里,却感觉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是我在雪地里裸奔,这时又有一盆冷雨从天而降。如果非要比较,那也只有我第一次去舅舅工作的地方,看见那个红衣女人时的感觉可以比拟了。于是当时我就立刻意识到,莲池中潜藏着什么东西,而且怨气大得非常物能比。
“当时小夜不在我身边,我本该战战兢兢走过去装作无事发生的,可是我一方面又意识到,如果是意志力薄弱一点,或者是身体差一点阳气薄弱的人经过,很可能会中招。水鬼捉替身的故事我们每一个人都听过,如果不做点什么,很可能明天就会看见学生溺死的新闻,那我不就等于是帮凶吗?
“我虽然很害怕,还是发着抖向桥边走去,我那时很希望能有人经过,可是偏偏十一点多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寒冬腊月里水面早已结了冰,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冰面上照去,一低头,先是看见脚下的位置有一片黑色的海藻封在冰层里,好像怨气就是来自这个地方。我继续往下看去,视线撞上一张苍白脬肿的脸,原来那不是什么海藻,那是女性的头发。冰层下面的人用一片漆黑的眼睛和我对视,我猛地心悸,吓得手电光线一晃,看见她对我笑了。
“我当时就捂住嘴,却还是忍不住尖叫出声,那种恐惧和以往我看见鬼物的感觉根本不一样——就好像她直接深入了我的内心,一击毙命地抓住了我最脆弱的点。一瞬间我头晕恶心得厉害,我跪在桥上扶着栏杆呕吐起来,再朝下看的时候却发现刚才的鬼影已经不见了,怨气也随之消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vae!“我魂不守舍地回到宿舍,室友照常说说笑笑,只有我一个人深埋在恐惧中,浑浑噩噩。就这样过了一夜,我几乎整晚都在做噩梦,每一次惊醒都感觉天花板上有个人在盯着我,后来我不敢再睡,就开着灯等天亮。太阳从地平线一升起来,我胆子就壮了些,洗漱完就立刻向莲池奔去。附近的学生结伴去上课,莲池里也很平静,根本没有什么怨气等着把人拉下去。我松了一口气,认为昨晚的一切真的是一场噩梦而已,就在我想要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一转身撞上一个女生。我抬头一看,顿时吓得话都说不出——就是她,我晚上在莲池里看到的那张脸就是她!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我笑了笑,那个笑和昨晚的一模一样!可是她却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还和同学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容音听她一口气说完,像是终于能对人倾诉一般,连表情都轻松了很多,不由说道:“那个女生就是倪依云?”
“没错!我当时没敢问,后来经过打听,知道她叫倪依云。”章灵犀激动地站起来,“一开始我还问她的同学,倪依云最近有没有出过什么意外,可是大家纷纷都说倪依云好好的,到后来反而变成我是那个想要诅咒她出意外的人,于是我就彻底变成了大家口中的怪人,更加没有人愿意相信我的话……”
容音玩着自己的手指头,“窥探到这么不一般的秘密,还把自己放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太不明智了。如果我是倪依云,看着对手不费吹灰之力地让自己陷入僵局,高兴都来不及。”
章灵犀后悔无比地垂下眼帘,悔不当初地说道:“我现在知道自己多蠢了,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所以我现在只能向你们寻求帮助,本想试探一下你们是否有真本事,可是看来我们三个都被她盯上了,昨晚她已经对小夜出手,想要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