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城去往侯府,约莫要半个时辰,墨云如漫延四溢的海,沉沉压城,天地间俱是纷飞落雪。
沿途的官道之上,粼粼马蹄声间,景桃漫不经心看着手指一眼,似乎仅是她的一瞬错觉,透明的指根复变回了凉冷的实体。
尤玄霖眸色满是愕然与忧戚,眼前的景象过于超出常识,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亲眼看到景桃病发之时的症状,人儿面色苍白若纸,几无血色,躯体冷如冰霜,身体的一部分也变得透明如烟,他还是颇觉匪夷所思,袖袂之下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愕然之后,是极深的怅然。
“你这种症状,会与时增深吗?”
景桃身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银丝绒毯,把陈年案宗徐缓摊展在膝上,听闻此话,淡淡地笑了一笑,没有否认:
“消失的部分会越来越多,直至有一日会完全消失,尤大哥习惯就好,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寻找太后案子与颐和长公主失踪案,两宗案子之间相通的地方,以及疑点。”
三句话,还是不离案子,对自己从来是如此苛待。
尤玄霖低叹了一口气,还是执起了备份的案宗观阅了起来,可是,他对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压根儿看不入眼,心里反倒无端生出些燥意,对于景桃而言,顾淮晏的心结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她把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位置,扛着病体验尸勘案,那么顾淮晏呢?他是全然不知情的,景桃也根本没打算将实情对她说。
尤玄霖正思忖得心烦意乱,景桃反而静下心来,用心观摩着颐和长公主的案宗,案宗隔年久远,但勘验断腕的诸多细节仍是被留存了下来,长公主的断腕,裂口齐整如笔直的线,手背肌肤之下的血管与肌腱,每个切口整齐划一。
并且,指甲洁净且呈暗紫透白之色,指腹倒是蘸染有一丝脏污,蘸染上的东西,据当年的仵作验察,亦是冻龙脑此一物。
在两宗案子里,断腕的征象近乎一模一样,指甲周遭的残屑俱是冻龙脑,甚至,太后与颐和长公主连死亡时间都诡异得相似。
景桃视线落在卷宗标注的日期之上,颐和长公主逝于八年前的腊月梅冬廿一,她适才想起,今日便是腊月廿三,太后的死亡时辰与颐和长公主就差了两日。
这会是巧合么?
不知为何,景桃又想起顾淮钧的失心疯来,自从过了颐和长公主头七那日,他神识变得不太寻常,会有夜游症,常夜出不归,醒时被人寻到时,口中竟塞有泥污。原书之中,顾淮钧身为廉洁之官,行事光明磊落,不信怪力乱神,神识怎的会变得不太寻常?又怎么可能突然因失心疯罹难?
她也没真正看过与顾淮钧相关的案宗,也不知当年的仵作勘案他的尸首时,是否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回至侯府处,洗漱过后,景桃在暖阁里也没等多久,前院就传了裳婶和白露恭谨的问候声,她看了一眼箭漏,才不过一个时辰罢了,顾淮晏这么早便回府了,审问赵雪辞如此迅捷的么?
景桃正闲懒地坐在桌案前,烛火摇曳间,看到了顾淮晏搴开了暖帘入内,裹挟着一身风雪霜气,冷丝丝得沁人,景桃没有合拢案宗,任它摊展着,伸了个拦腰,刚想起身去为他褪下毛氅,只是刚到半途,她想到自己之前还生着顾淮晏并非初涉人事的气,此番主动上前,那岂不是变相原谅了他么?
景桃面色淡淡地敛回手,坐回桌案前,顾淮晏见着小姑娘鼓起的包子脸,一阵失笑,主动在她近前落座,把炭火拨热了些,捂暖她的身子。
他没有率先说审讯赵雪辞情状如何,仅是静静看着景桃看卷宗,须臾,见她面露凝色,他问:“可是查到什么了?”
景桃乌眸轻晃了一下,仔仔细细地斟酌着词句,才道:“我方才比对太后于颐和长公主两桩卷宗的验尸册录、死亡时辰、犯案手法等,案子里记载明确,均是出现了断腕,死者皆死于失血过多而引发的休克,并且断腕上的指甲很干净,具呈紫白之色,且外,两位死者的指腹残存有冻龙脑的香屑,更为巧合地是,命案都发生在腊月的廿字日。”
顾淮晏沉思了片刻,他对前一宗案子记忆深刻,所知的,压根儿不必案宗上载录的少,景桃所说的,亦是他心中熟虑过的,凶犯是同一人,两宗案子的生发不可能是纯粹的巧合。
第一宗案子里,搜查不到凶犯的蛛丝马迹,此人极为神秘,在最初长公主遇害的虹河桥畔,现场清理得尤为干净,劲衣使提取物证很是艰难。现场只有长公主的断腕,尸首不翼而飞,凶犯也人间蒸发,没有目击证人,这一桩案子最后遁入死局。
景桃拿出一张墨纸,濡好了墨,在纸面之上写画起来,边写边道:
“假设弑害太后娘娘与颐和长公主的,乃是同一位凶犯,此人善于搓用锐器,对切割手腕有痴狂的执念,并且弑害的皆是宫中大人物,那么,可以率先坦明一点,凶犯极可能是宫里的人,擅用刀剑,身手极好。”
景桃将一些特征写下,看了顾淮晏一眼,他眸色沉黯,示意她说下去,她遂继续道:
“第一次犯案是在八年前的虹桥桥畔,离皇城的外郭极近,第二次犯案,是在八年后的御河河畔,就在内城之中,距离宣政殿和东宫不远,这很能说明一件事,凶犯不仅是宫里的人,并且极为熟谙皇城内的地形概况,在弑人之时,来去自由,擅于掩人耳目。”
景桃进宫数次,禁兵和巡检司戍守极为森严,谅是身手极好之杀手,亦是绝无可能不留下丝毫痕迹,一定是查案的时候,有什么地方被忽略掉了。
景桃在纸页之上写下了太后娘娘与颐和长公主几个字,画了个一条连接线,连接线的中央,是顾淮钧。
“其实,曾前听闻侯爷提及顾四老爷染疾辞世之事,我一直在想,四老爷有没有可能是颐和长公主案子的突破口,他是八年前唯一与长公主偕行的后辈,又是唯一记得长公主行踪的人,循理而言,他可以提供诸多线索,可是,在顾淮钧的口供册录之上,他所交代之事少之又少,似乎有意在隐瞒一些事情。”
说着,景桃摊展开了顾淮钧的口供,置在顾淮晏近前,“当时是前府尹负责审问他,他只交代了几时随长公主外出,至于中途碰到了什么事,他说得含糊其辞,虽说自己与长公主碰到了歹人,但四老爷当时既没有报官,也没有去救长公主,更没具体交代歹人生何种面目、真正身份。
“他身为朝廷命官,会惧怕一介草莽歹徒么?除非,歹人是宫中尊贵的人物,身份摆在那处,才能彻底震慑住四老爷,让四老爷不敢轻举妄动。”
顾淮晏薄唇抿成一条线,悉心地听着景桃说话,待她说完,他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景桃这一番话说的不错,确乎在理。
“侯爷提到过,四老爷在长公主头七那夜,神识便是不太寻常,或许是出于对长公主的愧怍,他每夜皆会守在长公主的院落近前,倘若无愧,又为何会如此大费周章做此事?”
顾淮晏眸色晦暗,抿着的唇角微松:“按你的意思,四弟极可能知晓弑害母亲的凶犯为何人,不仅亲眼见过他,甚至可能还与凶犯相识?”
景桃静默了一会儿,略微迟疑,才道:“这也是我的个人推测,一个凶犯在案发现场弑人之时,不可能雁过无痕,一定会留下些线索,当时四老爷就陪在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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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犯是宫里的人,来去自由,身手极好,身份似乎也很尊贵,震慑住了顾淮钧这般的三品大员,并且,更为要紧地是,顾淮钧还与凶犯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