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雪夜,京兆尹府门变故陡生,地牢忽然起了大火,火势狂妄,浓稠的滚滚浓烟直直矗往云霄,火声噼里啪啦闹出巨大的动静,一时惊动了方圆二三里人家。
“走水了走水了”的惊惧声响彻了大街小巷,百姓们又是惊惶又是瞎看热闹,很多人家夜半被惊醒了,纷纷跑出来,桑念带着端木庆等人连夜救火。
叶羡槐一身海棠色深衣,打着一把纸伞,隐匿于人群之中,淡眼冷冷旁观着这一切,轻声呢喃:“烧了吧,把一些该烧死的,都烧死吧。”
伫立良久,叶羡槐身后蓦地出现了一道婀娜窈窕的青衣碧影,她侧眸去看,来人正是原本该在牢里的南栀,但叶羡槐显然对此毫无意外,竹伞轻挪,一半的伞翼让渡到了南栀的头上,雪絮静静叩击在了伞骨之上,叶羡槐谨声问:“就这般出来了?”
南栀眉眸噙着浅笑,嗯了一声:“塞了一个替死鬼在牢里,面目、身量均与我肖似,胳膊之上也纹了蓝蝴蝶,这般一来,借着大火一烧,也能烧出一具面目溃烂的焦尸,对官人们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南栀』此人死于火殛,那你岂不是又要换个名讳身份了?”
南栀浑不在意似的,轻轻一笑,快然甩袖抬手,将面容之上的面具撕扯了下来,皮囊之下,赫然又亦是一张截然不同的妖冶面容,她俏皮地眨了眨眸子,眸心烟波流转,摸出了一盒火柴,细长指尖拨出一根火柴,随性地在空气一划,火光乍现。
皮囊很快被点燃,一簇火星转瞬变成了火焰,火舌恣肆,很快吞没了皮囊,发出“哔剥哔剥”地烧灼声响,雪又不知不觉地下大了,这一具皮囊很快被烧成了一片暗色灰烬,又被残雪覆盖。
“不过,小槐就这般杀了林愈,极可能会让人落下话柄啊。”
南栀拗着腰,跟着叶羡槐朝着与人群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雪夜上的路道长而寥廓,两人将一众喧闹躁动的市井之声扔在了后头,南栀一错不错地看着叶羡槐,话声似乎含忧,“虽说林愈早是一枚弃子,但还不至于到死的地步,小槐又何至于将她赶尽杀绝?”
叶羡槐眸心微暗,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继而道:“我没有退路了。”
“嗯?”南栀狭了狭眸。
“林愈这个人原是死志已决,但侯爷感化了她,她又想活下去了,一旦她活下来,势必会将我供出去,那么我的计划便是会被打乱,身份也会暴露,”
话至此处,叶羡槐捏着伞骨的手指攥紧了一圈,手背之上苍蓝色的筋络隐隐凸显,说着,她转眸看向南栀,“你一定知道的,侯爷与太师自来便是政敌,朝中的党派之争素来便是严峻,经此一案,桑念、端木庆等人肯定会被侯爷笼络,不再去站太师那一党,侯爷的人也盯得很紧,我不成出丝毫差错,为了我自己,我必须杀了林愈。”
南栀听罢,笑了一笑:“我会替你在太师面前美言几句的,太师也不是窄隘之人,定不会苛责于你。”
叶羡槐言谢过后,继续问:“接下来,我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南栀撩拨着耳发,话语漫不经心:“太师近些时日着迷于某个乐坊的名姬,怕是一时半会儿抽不出身来,那我们也各自玩乐一阵,暂避锋芒,亦是未尝不可,免得让武安侯起了疑心。”
叶羡槐听出了话外之音,这便是让她暂歇一段时日了,她悟过意,“你说的在理。”
两人撑在同一柄竹伞之下,迎面走来了好几道人影,是刘喻、陶若虚和尤玄霖等人,听闻京兆尹府门突然夜生大火,他们闻讯后,遂是紧急地赶来查勘情状。
南栀眸心一凛,婉然抬袖,细嫩的手覆盖住了叶羡槐撑伞的手,刻意将伞柄压低,伞翼随之压了下来,刚好遮住了两人的面容。
那一行人,就这般与她们两个擦肩而过。
尤玄霖朝前走了几步,忽地感知到了什么,蓦然转身看去。
讵料,适才与之擦肩而过的,那两位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长街一片空荡荡。
尤玄霖蹙了蹙眉心,刚刚是出现了错觉么?
只不过,当他视线下撤之时,不经意间地,看到了厚积成寸的雪地之上,看到了一个半透明的白玉耳珰。
尤玄霖走上前去,将耳珰捡拾了起来,他想了想,会不会是方才那两位女子其中一位落下的?
他拿起了耳珰,触感一片薄薄的温热,抬首扫视四遭,但那两位女子亦是不见了踪影,叫他无处可寻,这一枚耳珰更是无处可予。
刘喻在前路唤他了,尤玄霖只好暂先把耳珰纳入了袖囊之中,转回身去,跟着刘喻和陶若虚等人走了。
顾淮晏是在回私府的马车之上,听到了府衙起了大火一事,但他面容岑寂如水,毫无显著的波澜,仿佛此事的生发,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南栀没有被救出来,宋嵩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遂此他一定会出手。
这不,借着大火的幌子,打算来一出偷梁换柱,偷偷将南栀救走。
这么多年了,他那点拙劣的伎俩仍旧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