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愈问得简直是猝不及防,让桑念的脸色当下便是煞白了好几分,如滚过了一层白漆似的,脸色的神态已经挂不住了,林愈这番话,一霎地让内堂处所有人的视线,皆是齐齐落在了他身上。
堂外又炸起了一片惊雷,电闪雷鸣,凌厉雪风如漫天箭簇似的,当啷当啷砸于廊庑之上,夹雪的雨风肆虐大作,雪亮的电光将室内划得半明半暗。
顾淮晏坐在上首之座,淡淡地看着桑念,眉心稍稍凝起,他在复盘此一桩案件之时,在仵作所递呈上来的验状之中,他细细观摩了几眼,三位女童尸者虽是遭人掐颈而亡,但她们的身下皆是遭遇到人为的侵害,腿根皆有污血。
但这一回林愈却是主动谈起了桑澜澜的尸首,说她在行将侵害这一位大小姐时,却是发现她早已不是干净之身。假若林愈之所言为实,那么便是意味着,桑澜澜在这之前,便是被人侵害过,她年约十三十四岁左右,一位恰值芳华稚龄的女童,在这般如花似玉的年纪,难道就亦是被人糟蹋过了?
被谁糟蹋?莫非真的是被桑念这个人?
林愈见桑念不答,眸色愈发凌厉,咄咄迫人地出声发问:“桑大人为何不答?莫非是因为心中有鬼,而不敢妄自言语?”
话至此处,林愈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语声如结了冰霜的雾凇一般,口吻益发凛冽,“桑大小姐早已不是处子之身了,想必真的与桑大人脱不了干系?亏桑大人还是着官袍的官家人,但也糟践了那公堂之上的『明镜高悬』『守己爱民』!你一身华丽绸华的官袍,但那袍子之下,却是满身的脏虱子!”
“你住嘴。”此际,桑念冷不丁地沉喝了一声,面容苍冷无比,因为气急攻心,他已经急得面红脖子粗。
“还让我住嘴?”林愈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哪里还畏惧桑念的气势,她歪了歪脑袋,冷笑了一声,笑色讥诮。
“桑大人已经在京中为官很多年了吧,也侦破过了不少案子,难道就没想过要查查你自己、查查桑大小姐?你已是而立有余了,没有成家,数年前一桩亲事寻上了门来,但被桑大小姐给搅和了,你顺水推舟推拒了婚事,恐怕那一位洛大小姐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大人你到底为何会推拒这一桩亲事,不过就是因为你对桑大小姐心存愧怍罢了,至于为何会心存愧怍之心,无非就是你对桑大小姐——”
“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般肮脏!”
桑念眸眶陡地泛红,他显然被真正的惹怒了,如有些失控的兽一般,咬牙切齿着,字字句句仿佛自齿隙之中迸出,嗓声如冰,但话声急促,“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真不是,天地之下的男子,不全是如你所描述那般不耻!”
说着,他思绪恍惚了一下,“是的,澜儿早不是处子之身,你说得对。但这是澜儿身上的隐秘,原本我是不打算说的,澜儿的名誉比谁得都重要,她在我生命之中占据了太大的分量,我情愿隐瞒一辈子,我原是想过,再过几年让她风光大嫁,我打算把她这个隐秘带入坟墓,但今次你妄自提出来了,我也不得不解释。”
顾淮晏摩挲尾戒的动作一滞,侧过眸去,看向了桑念,顾淮晏眸色底下掠过了一丝兴味。
端木庆和刘喻、陶若虚亦是看了过去,一众人敛声屏气,大气也不敢出,竖起了耳朵,倾耳以听。
堂外的夹雨的雪又下大了,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廊庑下的雪厚积成尺,道上湿泞一片。
内堂之处一片岑寂,桑念额际之上冷汗涔涔,眉心诡异地凝紧了,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那掐住了掌中肌肤里的手,还是缓缓地松开了。
桑念的衣袍被堂外裹卷入内的雪风吹得猎猎作响,与这番衣料窸窣声一同携来的,还有他的一记低叹。
“事情不是林愈所说的那般,我将澜儿视作掌心珍宝,又怎会苛待她、委屈她?只是在很多年前,我还不未曾在京中任职京兆尹时,那时我在外地当一个小官,那个地方很乱,匪寇常存,烧杀劫掠常有之,强抢妇孺者亦是常有之。”
“澜儿,便是我那时随府衙大人和捕头去从一个匪寇头子的窝点里,寻到的一个幸存的小童,等我寻到澜儿时,她已经被一个匪寇侵害了。
“那时她的年纪很小很小,但就这般让人糟践了,身上都是血,我听到她在哭,不知为何我心底就会涌入很多情绪,那时候官府整饬了匪寇的寨子,带着很多被诱拐的妇孺从深山里逃出来,循理而言,这些人都会进入病坊或是慈幼局。
“我起初并无打算收养澜儿,但当时澜儿入了慈幼局没多久,我听闻她准备悬梁自尽,只不过自尽未遂,被一个看护的嬷嬷救回来了。”
“我听闻此事后,心里不是滋味,听那嬷嬷说,小姑娘这一生算是毁了,又年幼,但造化弄人,且遇人不淑,寻常的女子贞洁不保了,都欲去寻死了,更何况是这般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澜儿父母早亡,在被诱拐之前,是投奔在一个舅姑家里,但舅姑一家子待她不好,甚至恶劣,觉得她是个累赘包袱,打骂常有之,让其饿肚子或是干脏活累活儿亦是常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