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念从庄子外边回来之时,悉身皆湿,颔下髭须冻得几近结霜,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狼狈,但澜儿确乎是没再跟着来,应该是被廖嬷嬷带回去了。
天大寒,义庄的廊檐之下悬结着雾凇,天时愈发冬冷了,身后有一位老衙役拿来一套干净干燥的官服,匆匆前来,又一位老衙役打着一盆热水,一边率着桑念去了耳房,一面给他濯面。
拾掇了好一会儿,桑念才缓缓出来,低低叹了一口气,呵出的气在半空之中暗自结成了淞霜,他对景桃略显歉疚地道:“家中女儿性子较为娇纵,还寻来义庄添事生乱,还望景仵作、尤仵作莫要见怪为好。”
景桃摇了摇头,倒是好奇地出声发问道:“恕我冒昧问一下,大人的女儿方才说有人墙头看着她,此事作何意?”近旁的尤玄霖听罢,眸色一抹讶色戛然晃过,侧眸看了景桃一眼,好端端地,小仵作怎的突然问起京兆尹大人的家事来了?
这倒不是景桃心血来潮地发问,她刚刚看到桑澜澜冒雨寻父的那一瞬,忽然之间,脑海之中一小撮剧情解锁了,她看到桑澜澜会死,死于凶犯之手,被掐颈,被剥光下半具身体的衣物,桑澜澜一面承受着莫大的□□,一面又因为扼喉而窒息。而桑澜澜的陷入死亡的时间……就在今晚!
这个剧情显然有些超前了,就如景桃会预见哪些角色,在未来某个时段会死去一样。
听到景桃的问话,桑念倒是不以为怪,喟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澜儿准时又被那个臭小子缠上了,只不过是水月坊里一个扒窃小毛贼罢了,毫无教养,又自命不凡,真是磋磨人,我都数次命人去收拾他,他仍旧还如此死性不改,日日缠着澜儿,给澜儿造成了诸多困扰,委实是教人恼火。”
景桃挑挑眉,心中生疑:“大人的女儿为何会被此人缠上?”
桑念的叹声更沉了,“这事还得从一年前说起,澜儿开蒙较晚,五岁才开始读书习字,她母亲去世得早,故家中无人亲自授她女红、教她女戒,这也无妨,我请了一位曾在宫中给皇子授课的老夫子给澜儿传道授业解惑,可在一年前,老夫子中风死了,而澜儿才学至一半,她说想去学堂读书。
“于是,我又去四处打听京城之中哪家私塾最好,据闻秋蔓坊偏东一地有一间小私塾,名曰恩年学府,此书院虽小,夫子亦是仅有而立之年,但据闻教得十分好,雪鸿坊内诸多达官显贵,皆是将子女送去书院,我亦是将澜儿送了过去,但这不松还好,一松便是出了事。”
景桃眸色微黯,略起一丝微芒:“出了什么事?”
桑念面露一丝淡淡的愁色:“我时常碌于官务,平时澜儿上下学皆是府中的廖嬷嬷和侍卫负责,但澜儿从府邸去往恩年学府之时,因路途稍微迢遥了些,需要经过一些市井之地,而这些市井之地便有诸多不学好的市侩小民,其中就有一个,还盯准了澜儿,每一回澜儿的轿子经过之时,此人便会吹口哨、跟轿子,还打算揭幨帘一探究竟,这等无礼之举,也是待我休沐之时,廖嬷嬷跟我讲起的。”
提及此事,桑念面容之上一阵嫌恶,“此人名曰田迩,自幼时起便是父母双亡,家里没人管他了,养就他张扬跋扈的无礼脾性,市井里有诸多人家的东西,皆是被他偷过,他的名声特别臭。
“我当初不是没有寻人教训过他,府内的侍卫训斥过了、教训过了,但这个田迩死性不改,虽然平时见着府中的轿子不再敢冠冕堂皇地跟着,但开始会在私底下缠着澜儿。”
“澜儿住在府中,她院子的外围是一堵红墙,约莫一丈之高,寻常人是根本爬不上去的,但田迩却是趁着夜半爬了上去,有几回,还偷偷躲在澜儿的窗棂外窥视她,澜儿几次醒来皆是吓怕了。不过,有一回,田迩被府中侍卫捉住,打断了他的一条腿,他爬不上去了,我也亲自让工匠在府中围墙上再修高半丈。循理而言,他是根本爬不上去的。”
“但是,方才澜儿哭着来寻我,说她看到田迩伏在墙头上看她,她觉得他很可畏,遂是慌慌张张地来寻我。我起初颇觉意外,有些不可置信,田迩的腿已经残了,又怎的能够爬上那么高的墙,廖嬷嬷说侍卫在围墙外边发生了木梯子,估摸着是从木匠铺子窃来的。
“我适才听到此事,有些恼火,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这个狗皮膏药无论如何都是甩不掉,他也没犯什么很大的罪咎,我又不能随便治罪,近些时日,除了这一桩命案,澜儿的事亦是让我头大如斗,澜儿近些时日蔫不拉几的,茶不思饭不食,精神萎靡不振,估摸着都是被田迩害惨的。”
景桃听至此处,没有作任何置评,但同为女子,听着这般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日日夜夜遭人窥伺与骚扰,精神不出毛病才怪。
如果是在现代,田迩这般恶贯满盈的举止,法律是绝对能治他的,然而在大熙朝,官府对田迩这般流氓行止,亦是无可奈何。
如果此事是搁在寻常,景桃可能不会多管闲事,但搁在这种特殊情状之下,她却是胸口一滞,因为脑海一直回荡着桑澜澜会被凶犯杀死的事情,别人皆是不知情,而她是唯一的知情人,那么,她能不能阻止凶犯的谋杀之举,将桑澜澜保护下来?
这定是会违逆原书原来设定的剧情,但是景桃历经多番案子下来,剧情已经因为她每一次选择被变得面目全非,现在的剧情早已偏离了原剧情,那么,她不妨更胆大一些,把一些死者的命运给篡改了。
并且,今夜凶犯若是弑人的话,一定会是现身于坊间之中,但现在景桃尚未知道凶犯出现的具体时辰与地点,今夜可能会有大雪与凛雨,天气较为恶劣,但这恰恰反而有利于凶犯犯案,雨水与雪霜会摧毁凶犯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而对勘案的府衙造成一定的困扰。
景桃不能将护人之举表现得过于明显,否则,会显得很奇怪诡异,反而会惹人生疑、招致疑心,此外,且又要达到自己的护人目的,她暗自思忖了一番,忽而对桑念道:“大人,我有治田迩的法子,您不妨带我去见见这个人。”
此话一出,桑念微微愕然,尤玄霖原是写着验状,听至此话,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讶色益浓,他原想让景桃不要多管闲事,刚欲开口。
他还是迟了一步,桑念已经答应了下来,困扰在他心头的一大患,若是能够被完美治服,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桑念心中仍有困惑:“你能有什么法子?你如何能够确信帮我女儿摆脱掉那个狗皮膏药?”
景桃眨了眨眼,道:“究竟能不能摆脱,届时大人便是晓得了。”桑念听得将信将疑,纵使心中尚还有诸多的疑虑,但仍是隐抑着没有发问。
论议完桑澜澜的事,又回到案子上的事。
景桃审视着尸体,对桑念道:“大人,这两桩命案,凶犯皆是同一个人,但此人应是在某个方面有一些障碍,遂此在侵害了秋婉婉和邵青青之时,她们的会□□位并无浊液残留。刚刚经过剖验,两人身上的致命伤皆是一模一样的,亦即死亡原因相一致,均是掐颈扼喉遭致的窒息而亡。
“并且,在胸腹两处、脖颈上皆有相一致的伤创与淤青,由此推之,凶犯对犯案手法有近乎病态的偏执。当然,更为关键的一点便是,两具尸体之上均是留下了血色蝴蝶,这种摹绘而就的印记,可能是凶犯自身的癖好,亦可能是向官衙的挑衅。”
说完这些,景桃复倾身俯住身体,仔仔细细地检视了好一会儿,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