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琰缓缓收紧五指,紧盯着她的眼睛道:“‘我要你为我放弃帝王业’,这句话,你不敢说吗。”
夏洛荻握着自己的手腕,缓缓道:“是,我不敢。”
“你在位期间,必会杀过岸去,届时必与我祖父旧部交锋。”
“公西宰算是我叔伯一辈,赤狐山他来一为行刺,二为救我与不语,为保护我身份不受暴露,他宁死也不肯多言,此为私。”
“但这一仗不能不打,叛军开关使魏民饱受燕军屠戮,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一命抵一命,无话可说,此为公。”
“我怕你做个明君,也望你做个明君……你平生志愿做纵横捭阖之主,荡先代之遗祸,让如我一般命如薄絮者不再飘零,此为大义。”
“我为臣愿死国,为妻,却不敢有这样的夫婿,对你太苛刻、也太艰难了。”
“而我年少时要的良人……愿生年有尽时,卿与山河两不负。”
……
今夜雪停风息,帝江的水怒涛汹涌,沙石滩头,水浪一波接着一波冲刷着地面。
封琰牵着马,独自走在霞州的沙岸边。
手里半壶冷酒,寥落得不像个君主,倒像个失意人。
江上波涛起伏,远处重山雾绕……那是他有生之年要大军压境的地方,登上了岸,他第一战的对手,必然是曾经的秦公座下十万啸云叛军。
他明白夏洛荻的意思,秦公叛国案结束之后,他们若不愿意降,就只有杀。
不可能不杀,因为自己手下的士卒,也是子民家的儿郎,性命交到自己手上,不杀敌,就是杀自己人……何况那还是秦国公曾经的精锐。
其实他大可无视夏洛荻的意志,反正外人看来她也乖顺得很,事事皆以家国为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他究竟不想学别人,只顾着自己高兴。
他想她放下心里的背负,不做什么秦姝,也不做什么圣人,就做她自己……见不平事便亮出她青天大老爷的招牌,得闲了就吃着羊肉炉子饮酒,如是而已。
冷酒已尽。
封琰吹着江上的冷风,手边的马儿脖颈上铃声铮錝,回头时,马儿已经兀自跑下山坡去了。
怪事,这马一向乖巧。
封琰起身自山丘上下行,踏上一片沙地,顺着月光与马蹄印一路前行,终于找见了他的玄驹。
玄驹正同一匹雪白光亮的母马交颈互蹭,像是一见钟情。
大爷的,马都修成正果了。
母马挂着银鞍,连马鬃都编成一条条细长的辫子,上面插满了不知名的山花,显然是有主人的。
封琰看向沙滩边坐着的马主人,道:“打扰了,我这便牵走。”
“众生有缘,且让它们惜缘吧,公子何必急着走。”
月光刚好穿过云层打下来,母马在原地挪开了些许,露出了身后的红衣女子。
江风冷冽,这女子却只着了一身火红的纱衣,一双挂着金色细链的赤足浸在寒冷的江水里。她回过头,金色珠帘的面挂后,一双颠倒众生的眼眸,带着笑望向封琰,将手边的酒囊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