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朝丞相却没有动怒,将茶盏捧在手里,一脸平静道:“继续说。”
贺公咽了一下口水,道:“老夫也晓得,倘若答应了去,乃是不义。可说到底,秦国公……你我也识得,无论是非黑白,那些死了家人的百姓是不会听真相如何的,他们只要朝廷推出来个大官杀给他们看,便满足了。那秦姝的案子,翻不了的。”
秦不语的感受如何,从头到尾就没有在朝中大部分官吏的考量当中。
她的家人已死绝,区区一介弱女子,还是个哑巴,就算推出去砍了,叫都不会叫一声,替她伸张?太不划算了。
“我等想的是,既然乐相想让她活,我们也不是那赶尽杀绝之辈,不如就送她个人情,让她以有罪之身嫁去北燕,再借此将那两州之地加些条件谈下来,并且同时我们也要求让朱明亲自在江上迎娶,如是一可以保全大魏的利益,二也能让北燕投鼠忌器,万一对陛下有个什么歹心,反正朱明贼子也在江上,我等也好及时反制。”
朱明当年率领大军南侵时,打出的旗号就是要取“南秦姝”,其所立北燕与大魏风尚不同,颇有些鞑子的习惯,人命是最轻贱的,反倒极为看重出师的名号,在如今的北燕国中,貌美的女子常以被封为天神赐予的宠儿,是以西陵公主一答应南嫁,就遭遇了许多北燕盟国、藩镇和民间的反对。当此时,换一个南秦姝回去,这借口作为提振士气而言反倒颇为可行。
眼下北燕还没有正式发国书向大魏确认此事,但听其国内的风声,怕是很快就要定下来了。
乐修篁听他们谨慎地说完,才缓缓开口道:“好一个顺水人情。”
三个阁老彼此都叹了口气,道:“乐公息怒……此事,也是那些顽固之人想与乐公和解,这才托我等前来当个说客。”
他们都晓得乐修篁自然会怒,他门风耿直,素来便见不得这些烂事,而眼下提起来,也是笃定了秦国公叛国案绝翻不出来什么水花,本着人尽其用的意思来的。
毕竟怎么说,他们都顾忌着乐修篁要维护秦家这最后一条血脉,不敢正面与他起冲突。而只要秦不语答应了,对她而言这就是一条生机,皇帝勒令再查的秦国公案所引起的风波就会平息。
如是,一切就又可以丰亨豫大地过下去了。
乐修篁挽袖将手上的茶缓缓地在地面上浇出了一个半圆的弧痕,道:“我同秦公,乃是忘年之交。昔日先帝在朝时,因政度废弛,我常以做官无能救世,不如回乡耕种,起了消极避世之心……乃因秦公不顾年迈,亲自追我回来,又安排我去了较为清宁的巴蜀为官,这才避过了三王乱和北燕南下之祸,可以说,今日乐某所谓虚名,乃因秦公之故。”
三公彼此相望,皆不敢言语。
“当年的事……你们又不是那等听了一两句风言风语便群情激奋的局外人,亲历乱世,秦公那对孙女是否无辜,你们这些京官比乐某更清楚。”
他们当然清楚,南秦姝这个名号出来的时候,大魏何等骄傲,他们之中不乏有人为自家子侄求娶,而今却都庆幸当时未能将这等红颜祸水娶进家门来。
“当年国弱时,提献女和谈的是你们,如今国强时,提献女求和的又是你们……乐某倒是好奇,你们究竟要退到何种地步,莫不是要等到献上人头之时,尔等才会堪堪醒悟?”
“乐相!”贺公面色涨红地起身道,“乐相言重,我等为大魏之心,天日可表!若非如此,当年如何见陛下到了城门之下,便率众开城门迎中兴之主?今日就是拉下这张老脸不要,我等也要说……这是唯一可安天下悠悠众口,又不伤其性命的法子了!”
乐修篁一一看过这三人,道:“如尔等想法者,还有多少?”
贺公道:“尚未昭告天下,昭告之后,朝中同意折,必在九成以上。”
“好。”乐修篁闭上眼,盖住眼中浓浓的失望,片刻后,起身拱手道,“夜已深,乐某困乏,这便不送了,诸位请吧。”
三公面面相觑,道:“请乐相好生思量……另外,我等也曾听过秦姝聪慧贤德,料此番必以家国为念,乐相至少告知秦姝此事,由她做决断或可不让乐相为难。”
待他们走后,乐修篁反复踱步,抬头仰望堂上“问心无愧”的匾额,长叹一声。
“相爷、相爷。”随从自门外进来。
“他们还没走?”
随从面色紧张道:“走了,都走了,是宫里那位亲自来拜访来了。”
“宫里哪一位?”
“是宫里那两位,都来了,想见见秦小姐。”
“……不像话。”乐修篁摇摇头,继而捋了捋发皱的衣袖,道,“去请秦小姐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