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二月,潮湿阴寒的紧,第二日一早,已是卯时末了,还是雾蒙蒙的天,透不出日光。
音音披了件氅衣,打帘出了卧房,一抬头,便见南炕桌上,江陈已备了早饭,热腾腾的枸杞粥,并几样小菜。
她微有些羞赧,说好了她来照料他这个病患,换取吃住,往后,还能得处宅子,本已是极划算,如今瞧这架势,倒不知道谁照料谁了。
她慢慢走过去,双手放在热腾腾的粥碗边沿取暖,觑着江陈神色道:“不能是我起晚了吧?是你起太早了。”
江陈长眉微扬,没回应,只曲起指,轻敲了下炕桌,嗓音是晨起的慵懒:“吃饭”。
音音有些心虚,往炕桌前挪了挪,微微倾身问:“江陈,我看你也不需要照料,我能替你做什么?”
这话落了,对面的人又转过头去,低低咳了几声,唇色浅淡,声音也带了点病态的微哑:“熬药,我最讨厌闻见药味。”
音音便点头,成,她还是有用的。
用过早食,音音便出了门,她拿了绘的几张绣样,摸去几家绣坊,挨着问了一遍。只跑了一大圈,一张样式也未卖出去。这小小的镇子,也无甚贵人,最有权的,便是镇子东头的里长,最有钱的呢,大概就是卖茶叶的张大户了,不对,也可能是这榆叶镇一霸-王六。也无人穿多光鲜的衣裳,平常的绣样足够了,绣坊哪里要另花钱去买新巧的样式。
更别说卖字画维生了,这小镇子,连家正经的书画铺子都无。
音音叹了口气,回去的时候便有些丧气,搬了煎药的小火炉,在廊下熬起药来。
咕嘟嘟的水汽里,她杏眼里蒙上一层浅淡的雾气,轻轻一眨便没了。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唯有几分才学,可在这小镇上,似乎全派不上用场。可若去大些的市镇,怕是她的故事早传遍了,若被认出来,也再没有平静的日子。
她将帕子捂在脸上,极低微的叹了口气,忽听一声清朗的男声,提醒道:“沈音音,药沸了。”
音音拿开帕子,便见那药罐的青瓷盖被水汽顶着,上下耸动,边沿已是涌出不少药汁。小姑娘低低惊呼一声,急忙要去揭陶盖,却被热气灼了一下,又反射性的收回了手。
一只修长的手探过来,揭开了陶盖,让那沸腾的药汁慢慢平息了些许。
江陈刚练剑回来,一身玄黑,挺拔又清俊,朝她伸出手:“可有灼伤?给我看看。”
音音将手藏在身后,也未回应,坐在绣墩上,继续看药炉里的簇簇火苗,良久,她抬头,闷闷的问:“江陈,我要怎样才能在这榆叶镇活下去呢?”
“还记得这文钱吗,你在榆叶镇挣的第一文钱。”
江陈修长的指夹了一枚铜钱,微倾了身,放在她的膝上,还是惯常散漫语调:“沈音音,能挣第一文,就能挣到第二文,怕什么?”
音音垂眸,看膝上那枚铜钱,良久,忽而握在了手中,扬脸:“好,总会有第二文的。”
她抬起头才发现,江陈正微倾了身同她说话,他清俊的眉眼近在咫尺,就那么直直的看进她眼中。
小姑娘骤然往后退了退,急急站了起来:“我。我这就去支个摊,代旁人写信。”
她说着,裙角一闪,已下了石阶。
江陈望着那还在咕嘟咕嘟冒热气的药罐,微蹙了蹙眉:“沈音音,药。”
浓重辛辣的药味直冲而来,让他微偏了头,可瞧见音音兴冲冲的身影,又止了声,忍着胃里的不适,拿起了煽火的小蒲扇。
音音利落的很,午后便在长街的尽头摆了个小摊,备了笔墨纸砚,打算先从写信做起,她手中转着那枚铜钱,放在眼前看,轻笑起来,一双纯澈的眼里,都是生命力。
江陈说的没错,一文一文的挣,总会有活路的。
蜀地的午后,太阳勉强露了个头,雾蒙蒙的湿冷。
一旁摆面摊的中年夫妇,好奇的看了几眼小姑娘,裹青布头巾的婶子探头过来,试探道:“姑娘,你这是要替人写信吗?瞧着还未出阁,如何出来抛头露面的干这个。”
音音一壁摆弄笔墨,抬头道:“婶子,不碍事,挣钱有什么不好。”
这位妇人便撇撇嘴,不再言语。
音音将那枚铜钱放在桌上,想着,只要今天挣一文,就成。
可她从午时,坐到傍晚,身上都僵冷了,也不见一个人来。冬日天短,日头一落,这街上就几乎没了行人,只留下旁边面摊上的一盏风灯,飘飘荡荡的照出些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