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起胡梦蝶枯瘦的手和她一绺长发,将那发丝打个旋儿,轻轻绕在她无名指上,再以另一绺发丝绕在自己无名指间。
他望了她,低低问:“做我的妻子,你愿意吗?”
胡梦蝶眼中已近熄灭的光芒骤然迸出璀璨光亮,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他低头,嘴唇轻轻印上她额头。
她合上眼,一丝醉人笑意永远停留在唇畔。
因染有可怕的疾病,梦蝶并未停灵,次日便落葬在薛晋铭亲自为她挑选的墓地。她与薛晋铭辈分殊隔,又是弑夫的寡妇,薛家自然不会承认这个四少奶奶。胡家早已凋零,也没有什么娘家亲眷,徐家更恨她入骨。为胡梦蝶送葬的亲友只得薛晋铭与霍沈念卿。
是日阴雨如愁丝,绵绵铺洒天地。虽然这婚姻并无法律效力,薛晋铭仍按亡妻之礼将梦蝶庄重落葬,墓碑上也明明白白刻下“薛门胡氏梦蝶之墓”和“薛晋铭立”的字样。
一束雪白野雏菊用丝带扎好,放在墓碑前。薛晋铭俯身将那丝带细心抚平,久久凝视墓碑上的那个名字,任斜雨纷飞钻入伞下,打湿他肩头,只一动不动地陪在墓前,不愿离去。身后为他撑伞的黑衣侍从低声劝慰,“薛先生请节哀……雨下得大了,请回车上吧,夫人还在等您。”
雨丝簌簌打在伞上,薛晋铭茫然回头,见身后数步之外立着黑衣黑伞的四名侍从,伞下的念卿素颜低髻,鬓佩白花,黑丝绒旗袍下摆被风微微撩起,脸上戚容更添楚楚。她迎着他落寞憔悴目光,低低叹一口气,接过侍从手中雨伞,让他们暂回车上候着。
凄清墓园里,雨打落英,她撑了伞走到他面前,为他遮去风雨。
“头发都湿了。”她目光温润,将一方白色绣边手帕递上,看他怔怔立着毫无反应,便踮了脚尖,亲手为他擦去鬓发上的雨水。他抬手覆上她手背,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念卿没有闪避,静静看他,任他握住她的手。
什么话都是多余,四目相对之间,他的悲伤落寞她都懂,她的心疼关切他也懂。薛晋铭接过念卿手中的伞,回首看向那一座新冢,低低道:“我未曾给她半分回报,她却是待我最好的人,幼时是,如今也是。”
念卿轻轻扣住他的手,“你还有蕙殊,有许多别的朋友……”
他淡淡一笑,“还有你。”
念卿亦微笑,“是,还有我和仲亨。”
他的笑容黯了一黯,仅是微不可见的变化,转而揽过她,将伞遮在她头上,“回去吧。”涓涓雨水蜿蜒流过地面,忽来的一阵风吹得甚急,将她旗袍下摆吹起,拂过他腿侧。
眼前雾雨如烟,新柳吐绿。薛晋铭低了头,目不斜视,丝丝冷雨沾上脸颊,心中空茫茫却又似绽满莲华。只听她在身旁叹了一声,似有迟疑地问:“你,真要娶方小姐?”
他顿住脚步,略有些失神,旋即黯然一笑,“我想,梦蝶不会反对我续娶洛丽。”
念卿蹙眉不语。
薛晋铭深深看她,“你不为我欢喜吗?”
“当然不。”念卿直视他的眼,“晋铭,欠人情意,不是这样还的。”
“你有更好的法子还来我看看?”他的讥讽冲口而出。念卿脸色一变,定定望住他,眼中被触痛之色令他更觉痛楚。
“对不起。”他错开目光,神色一时惨淡。
二人都默了,相对竟无话,唯觉雨更潇潇。
“方小姐是有骨气的女子,她不需要人垂怜施舍,你若以婚姻去拯救,于她于你都是无益。”念卿缄默良久终于说出这一番话,薛晋铭默默听了,怅然一笑,“你太久没有见着她,处境是十分能改变人的,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好,如今肯嫁给我也并非为着以往情分。”他低了头,平静神色中有淡淡寥落,“她有一个女儿,是私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