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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第1页)

该说什么呢?

哦,不堪回首的那一页……

(四)

汪家园不大,仅十几户人家,但僻静,夜晚很少听得到狗吠声。张宝成觉得让妻子呆在这儿等待临产很安定。

奇怪的是,连续好些日子他睡觉总是不踏实,梦也漫长得无边无际。

他梦见自己的生身父亲张木匠。张木匠拿一把新锯子,居然把一枝“汉阳造”锯成一截一截的木疙瘩,倒进锅里,煮出了一锅香喷喷的豆腐汤……

他梦见八信街小客栈老板张岱五。好脾气的张岱五在梦里变成都天菩萨,在房顶上跳过来跳过去,手指着养母姜珍儿唱起了僮子戏……

他梦见保安旅四营营长吴祥英。蒙蒙的水雾中,吴祥英腥里腥气地看着他。看得他全身起鸡皮撅起的阳物也萎萎地耷落下去。他一把推开吴祥英,吴祥英竟倒了,七窍流血地倒在海滩的一片沙土里……

他梦见贾怀建,贾怀建依然抹着香脂梳着分头,白白净净的脸直往营长太太李惠花的眼前凑。——不,不是李惠花,是田萍!他气炸了,拔出匣枪,对着贾怀建的脸“当”地就是一枪。一朵血花儿在那张白脸上漾开,贾怀建竟还是一脸色迷迷的笑……

他还梦见了陆彪——“小黑驴”张锦西手下那位三排长。陆彪带领着十几个弟兄齐齐地举起枪,瞄准了吴祥英和军需官。那黑黑的枪口越晃越大变得水缸般粗的,罩住了他也罩住了挺着大肚子的田萍。不好!他高叫一声,扑上前去。枪却“砰”地响了,并且喷出一团浓浓的烟雾来。田萍,田萍——,你在哪儿……

他惊醒过来,心“别别”地跳个不停。

再也没法入睡。蓝底白花的水纱布蚊帐上,一张张扭歪了的脸拉洋片似地流动着跳跃着,活着的中间夹了不少死去的脸,死去的中间也夹了许多活人的脸。“你说,你有什么理由枪毙了他们?啊,谁给了你的杀*利?”皇甫敬歪拧着脖子发问,疙疙瘩瘩的脸吐出轻蔑和仇视。去你妈的!张宝成转身就走。然而,皇甫敬的逼问却镶嵌在他的耳廓上,怎么也甩不掉……

且不去管皇甫敬的逼问——那纯是一种整人害人的强词夺理,去他妈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都是父母爷娘生养的,都是喝奶水吃五谷长大的;谁又有权利去定夺别人的生命呢?陆彪、卢狗儿,贾怀建、邱二郎……都是二三十岁的生命哪,活得正年轻正兴旺,刚爬到山顶上,就让他送去了阴曹地府;于是,白发爷娘没了儿子,年轻婆娘成了寡妇,小儿小女没了父亲。多少的悲痛多少的泪,多大的怨恨多大的仇!自己 的枪口下死了那么些人,到底是图什么……夜色里,张宝成分明看见一大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半空中围过来,满脸写着仇恨,眼里吐着怒火,一步步向他逼近,逼近,挤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天,老天!张宝成呻吟了,这会儿他真实地觉得自己确实有罪,这罪比狼山高比海水大。这辈子,自己怕是偿还不清了……

呻吟声惊动了田萍。她伸出胳膊摇了摇丈夫:“宝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张宝成掩饰,转过身,把手轻轻地放在娘子硕大的肚皮上。他清晰地感到了那个小生命的脉跳。哦,儿子,他的儿子!——他希望是个儿子,儿子再过些日子就会降临人世了。他会给他吃最好的饭菜,穿最好的衣服,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可……那些被他枪杀的冤魂,那些死鬼的家属子女,会不会找他的儿子寻仇报复?如果他的儿子被杀害,他、他的娘子田萍,将会是怎样的悲痛……

张宝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田萍费力地撑起,借着斜照的月光,端详丈夫:“你……想啥呀?”

张宝成伸胳膊揽住娘子,让她把头枕上自己的右肩,停半晌,轻声说:“我……我想请僮子班,做个道场。”

“做道场?”田萍咯咯地笑了,“平白无故的,算啥?亏你还念过师范呢,迷信!”

“是。原先,我不信。可……信不信吧,那么些人,那么多条命,死在我手里,心里……不安生!”张宝成喃喃地解释,“不为别的,就为肚子里的娃儿,也该拜拜菩萨神灵,图个消灾弭祸。”

田萍不再说话。为了将要降临人世的孩子,做啥都应该的!请僮子做道场有多大灵验不要紧,总不至于有坏处。

“这地方,有僮子班吗?”

“石塘有,二十多里的路。赵家僮子班,很有名气的。我让汪老爹去请,也就是多花个几块钱的脚力钱。”

“僮子”这种巫术,好象只存在于我故乡那方濒江临海的土地上。民俗学者们考证,它起源于古代的“傩舞”,用于驱逐瘟疫,追赶恶鬼,祈福禳灾,超度亡灵。

隔一天,汪老爹果然把石塘镇的赵家僮子班请来了,另外还请了好几个纸库匠竹篾匠木雕匠,大半天工夫,就在汪家园的空地上用桌子凳子门板床板芦苇篾竹银箔彩纸搭起一座两丈高的灵华宝坛。

僮子班班主听说是大名鼎鼎的张宝成请做道场,很有点受宠若惊,于是整顿精神,洗手沐香。午时过后,灵华宝坛里外飘起十多道献榜吊挂,正门四道,从右至左,分别为:

军旅同伍阵亡将士孤魂

刀枪无情军法处置孤魂

九世同居张氏列祖列宗

先考张公大林张公岱五

既做斋事,不妨多供神灵多发善愿。按僮子法事规矩,左右旁门,也吊起了十多道献榜,什么历代王族、建节封候、百郡贤良、书生高僧、商旅闺阁、盲聋病哑、苦役囚徒等等,不分高低贵贱,各行各业,人人有份。

对我的三伯而言,做这回道场有一种宿命的意味。尽管汪老爹再三叮嘱乡邻们为张部长保密不要张扬,消息还是传了出去。请僮子做道场,这兵荒马乱的年景里可是少见的稀罕事儿,得到消息的人们也都悄悄然赶来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为祖宗借供上香,有的为亲人烧纸铺路,也有的为后代祈求神仙庇佑。来就来了吧,谁家也都有个求菩萨保平安的心事!张宝成很是大度,还让乡亲们摆上了一溜儿供桌让大伙儿献祭焚香。他不可能想到,朱达明派来探路的两个特务也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申酉之交,一番“七冬八冬仓冬仓、七冬八冬仓冬仓”的锣鼓之后,两个少年僮子手展一面席子大的青鸾百脚幡走向祭台。领班的老僮子手捧雄鸡一只,口中念念有词;左旋右转中猛地大喝一声,将雄鸡脖颈生生扯断。鸡血顿时喷溅四方。稍停,老僮子手蘸鸡血,空书“敕令”二字。然后将幡升向二丈四尺高的竹竿顶端。老僮子引领着张宝成拜天拜地拜四方,行祭算是正式开场了。

黄元纸上,一一写上张宝成所能想起的受祭人名,汪老爹指挥乡邻们排上了祭品。祭品中,除“赵太祖报晓金鸡”、“耿老公西湖鲤雨”、“太行山巧造肥羊”、“郑三郎修身贡猪”四样牺牲外,另有香烛纸马、清茶美酒、糕团面点、豆腐鲜果。鸡是整鸡,鱼是全鱼,猪羊各取其头,嘴里含根尾巴替代全身。

祭供完毕,三声鼓响,老僮子焚化黄元,发符召请值日功曹到坛听命。但见八个僮子列成两班,手舞锦幡绕着大香炉走马灯似地串起花来。八条身影越走越快,搅得烟雾缭绕纸灰弥漫。老僮子摇动铃杵,引着众僮子一领一和地唱将起来:

“发牒三道鼓三敲——”

“天兵天将下九霄。”

“紫金炉内把香焚——”

“奉请四府十方神。”

“一请开封包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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