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身子,烫过了脚,吴营长夫妇在张宝成的床上睡下了。两个马弁也在大客房里打起了鼾。
姜珍儿打着哈欠正想睡觉,张宝成却走进来:“妈,跟你说件事。”
“说吧!”
“大前天,我找金铁口算了算命。金先生说,我今年是东风正运,要遇贵人。”
“哦,贵人?能遇上当然好!”
“我……想,可能就应在吴营长身上。”
“应在他身上?”姜珍儿愣了愣,笑道,“明日子,你给他叩两个头!”
“不,我得先给你叩头。”说着,张宝成一弯膝盖跪下了。
“咦咦,起来起来,这娃儿,跟我叩的什么头?快起来!”姜珍儿伸手来搀张宝成。
张宝成挡住她的手:“妈,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说,说呗!妈要能帮你,割肉也成!”姜珍儿感动地伸双手捧住张宝成的脸。她头一次觉得养子长成大人了。
张宝成闷了闷,终于把话吐出了口:“妈,我想……当兵去。”
“什么什么?”姜珍儿跳起来,“我养你这么大,让你去当兵?——不,任啥行,这不行!你父躺在棺材里也不会答应的。他和我就领你一个娃儿,你倒想撇下我去了?你,你……还有点良心吗?唔唔唔……”
姜珍儿抽泣起来。
张宝成不说话。
隔一阵,姜珍儿数落说:“老话是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人家躲还躲不开,你倒是念书念糊了心!你说说,当兵有啥好?有啥好?啊,你吃得了那份苦,受得了那份罪吗?你倒是图的什么呀?啊,图什么呀?”
张宝成说:“图我自己有个前程,也图为您当妈的争一口气。”
张宝成又说:“我呆在家里也没个正经事,要学坏就学坏了。您、舅舅、还有父,都认定我能干大事,我也想干点大事。混日子过,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即使我有心孝敬您,又能孝敬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张宝成接着说:“眼下这世道,就是乱世,自古乱世出英雄。不去当兵,一辈子也难有个出头之日!别人怕当兵,我不怕。队伍里识字人不多,我识字,到那里吃不了亏。跟吴营长好生干,他还能不给个照应?三五年下来,不信我当不上长官。那时候您就是官长老太太,我雇大轿子回来接您,有多风光!也不枉您抚养我一场。”
张宝成最后说:“这个主意我拿定了,不变的!妈,求您别挡我。就这!”
他说得很平静,也很顺畅,象是早准备好这些说词了。
听儿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姜珍儿怔了。是,兄弟姜佐才没看错,儿子是干大事的人!听听这些话,多大的心计呦!自己硬挡他怕也挡不住……
“宝成,好娃儿!”她抱住儿子的肩,哽咽了,“妈就听你的,听你的!明日子一早,我跟吴营长说。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第二天一早,下起了长脚雨。吴营长不想逗留也得逗留了——雨后的黄泥地粘得象浆糊,雇不上木轮车。姜珍儿叫上帮佣的陈妈陪吴营长夫妇差不多摸了一天的纸牌。到了下午,姜珍儿接连出错几张“二饼”、“六条”,都是下家吴营长和牌,面前的铜板角子堆了几寸高。
趁着吴营长高兴,姜珍儿便求他带宝成去当兵。
“当真话?”吴营长睁大眼睛张大了嘴。
姜珍儿答:“当真话!”
“你情愿?”李惠花也拉住了张宝成的手。
张宝成应:“我情愿。”
“好——”吴营长翘起兰花指亮开嗓子叫一声,尾音甩出三道弯。他把面前的铜板角子统统推到姜珍儿面前,仄身做了个道谢的姿势:“奴家有礼了!”
(三)
南通城东民巷十七号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