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汤已经凉了,你让我最后给你端这一次汤还不行吗?然后,见她默不作声,他便推门进了
屋里,看见她坐在床边,已经把军装脱了下来,换了那时盛行的涤良衣服,上是粉红小领布
衫,下是浅蓝直筒裤子,一下子人就年轻许多,精神许多,可脸上的那股怨气也旺了许多。
他小心地把蛋汤放在桌上,偷偷瞟了一下她的脸色,
说汤不热了,你赶快喝吧。又把握在手里的那份检查递上,说这是我给你写的检查,你
看要不够深刻了,我再写上一份。
她没有去接他手里的检查,只是冷冷地盯住他说,知道错了?
他说,知道了,刘姐,你给我一次改的机会吧。
她说,这种事没有改的机会,你回连队去吧,我给你们指导员说了,年底你就退伍回家,
天天守着你的媳妇过吧。
这几句话,刘莲的声音不高不低,可话里透出的冷硬,如是冬天营院里扔在操场外的一
排铁壳榴弹,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吴大旺的头上,让他头懵眼花,无所适从。
原以为,他只要主动把检查交上,一切矛盾都会化解。可他没有料到,她的态度是那么
强硬,如同密不透风,水泄不通的铜墙铁壁。直到这个当儿,吴大旺才终于开始重新思考昨
天黄昏的那幕场景,她赤身裸体地坐在床上,等待着他也脱下衣服,和她发生床弟之事,并
不是长不在家里,她心血来潮的一次轻浅,而是她经过深思深虑之后,采取的一次大胆行为。
不用说,他因为胆怯而产生的畏拒,不仅伤害了她的情感,而且使她开始对他有了无可
挽回的鄙视。现在,吴大旺开始真正对自己昨天表现的浩然正气后悔起来。不是后悔失去在
昨天的男欢女爱,而是后悔失去的欢爱给他带来的严重后果,会使他的充满希望的人生突然
变得暗淡无光,使坦途上的命运,一下子跌入深谷狭渊。这一刻,没有谁能理解吴大旺矛盾
的内心,没有人能够体会光明的命运既将变为一片黑暗给他带来的真正的恐惧。他抬头看着
刘莲,僵在手里的检查在半空哆嗦着发响。收操的号声,从门窗挤进来,水流样涌满屋子。
号声过后,重新回来的寂静,成双成倍地压在他的头上,每斤每两,都有千斤之余,这
使他感到头上如同压了一桩楼房或一段长城,一座山脉。
把头沉重地勾将下去,他的眼泪像雾水样蒙在他的眼上,不等那眼泪流落在地,他便咚
的一声,跪在了刘莲面前,一米七几那高大的士兵的身躯,这当儿软弱无力得如一堆泥样,
瘫在只有一米六的巧小的刘莲面前。他的下跪,既让刘莲始料不及,也让他自己始料不及。
跪下之后,他知道他必须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情急之中,在他泪水的逼迫
之下,他说出了一句刘莲和他都感到词不达意、又彼此心灵神会的话。
他说刘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要不好好地为人民服务,我一出门就撞在汽车上;无
论哪个连队的枪走火,子弹都会打到我头上。也许,正是这句话,最后打动了刘莲的心。也
许,是他向她的下跪,把她冷若冰霜的内心软化成了一团常人的血肉。她没有立刻说你起来
吧那样的话,而是在床上动动身子,说你咋样为人民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