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着急的岳芝
岳芝要用自己做诱饵。
金骨别术在他手上犯了一次错,他也要伊稚合速在他手上犯错,对他来说,金骨别术的错误只是第一步,他要用金骨别术的错误引导伊稚合速也犯错!
说到底,两万人对燎国的东路军来说只是小打小闹而已,甚至无关痛痒,两万人的部队存亡对燎国大军的体量微不足道,更多是让燎军丢了面子而已,而关于双方战力强弱的大局,不能从面子上获得,要从敌军实实在在的伤亡中取得,是以,岳芝要更进一步,在两万人的基础上再挖一个坑,在东路军这只野兽的躯体上,挖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来!
慕容雅博分析过,伊稚合速此人精明无比,但他对岳芝是有执念的。
第一次在朱仙集,岳芝在他手上斩杀了金骨狼突。
第二次在山海郡,岳芝从他眼皮底下夺取了大半个连州。
第三次在连州,岳芝从他手上歼灭了两万东路军,就差把皇储金骨别术俘虏了。
一而再再而三,对伊稚合速这样的人来说是奇耻大辱,从大局来说,这会直接动摇他在燎国王廷的地位,从私人感情出发,他更不会承认在军事能力上不如岳芝,他必须找到机会向岳芝复仇,于公于私,他都要证明自己。
而从岳芝的军报上可以看出,他这次是急了,他给萧庆宁的军报第一次超过了一百个字,甚至写成了一篇数千言洋洋洒洒的雄文,萧庆宁,包括后来的兵法大家和史学家,第一次得以从这份军报中窥见岳芝的军事思想。
他从整体大局,两军士气,双方位置,敌将心理,强弱对比这五个方面分别阐述了对伊稚合速动手的必要性和可能实现性,但那是后人用后来者的视角对岳芝给予高度的评价和赞叹,这份军报到了萧庆宁手中就是一个两难,因为对这份军报的批复直接关系到岳芝的生死,也就是说,萧庆宁掌握着岳芝的生死。
岳芝这个计划的前提是拿他当诱饵,现在伊稚合速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就算他对岳芝有执念,可要想把他从龟缩的状态中引诱出来,那就要给他拿出看得见的好处来,否则他不可能出城,而这个看得见的好处,就是岳芝的命。
岳芝的计划很简单,他要带领亲军绕过伊稚合速大军据守的彰泰城,直接绕到大后方,不是攻城,而是去追杀金骨别术的残部。
如果从地形上看,岳芝这么做就是“贪功冒进孤军深入”,因为一旦绕过伊稚合速的城池,后面就是连州北部,就是燎人军管的地方,伊稚合速只要用少部分人封锁岳芝的来时路,那么岳芝和他的亲军就会彻底断绝与南边其他宁军的联络线,他两万亲军没有后勤补给,能撑多少天?
这么大一份礼物,伊稚合速要还是不要?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胆量用十万东路军去吞岳芝的两万亲军了。
确切来说,岳芝不是拿自己当诱饵,而是拿自己去冒险,他不是在钓鱼,而是在钓一头深海巨兽。
“我觉得太冒险,我不能批复这样的军报。”
金阳府大营之中,萧庆宁刚刚从潜龙谷演完戏赶回,便紧急召开了军议,为的就是商量如何定夺岳芝这份军报,萧庆宁的态度很明确,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能,也不舍得让岳芝用命去冒险,退一万步说,宁可她去当诱饵,她都不能让岳芝这么做。
“我们原计划已经达成,两万人是个不小的胜利,放在两年前我们想都不敢想,现在燎军正憋着一股气,这个时候让岳芝跑到燎军的封锁圈里边去,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如果现在退回来,燎人再发怒,我们守十天半个月拖到入冬,下了雪,这个亏他们不吃也得吃,等到明年辨非……靖亲王把二十万新军送来,到时何愁没有机会?”
所以,不是萧庆宁不懂军略,而是实实在在根据事实判断做出的衡量,她所说的,没有一项是错的,就连下面的南云霁等人也都赞同,岳芝和巾帼军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完成了她们事前定下的战略目标,现在是燎军急她们不急,何必再拿岳芝和两万御营前军精锐去冒险?
不是说南云霁支持萧庆宁就无脑拥护萧庆宁的决定,她也是根据事实做出判断。
“陛下所言句句在理,岳元帅于我军堪比柱石,我说句难听的话,在我军之中,除了他还没有人能率等量大军跟燎军打正面战场,现在让他拿两万人去跟伊稚合速的十万兵马周旋,我也不同意。”
南云霁说完,岳璃等人纷纷颔首,不过她们这个团队好在一点,就是任何时候都能听任何意见,哪怕这个意见与所有人的看法相左,而这个相左的意见,往往是慕容雅博提出来的。
此时此刻,慕容雅博也是陷入了高度的两难之中,他极其少见地产生了焦虑,因为对他来说,他是最不能失去岳芝的那个人,他比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岳芝的重要性,不论出自个人感情还是军国大略。
而越是这样,他就越尊重岳芝的意见,他就要越进行深度的思考。
“阿云、阿弈,你们把西线舆图打开,我再看一眼。”
一番沉默之后,慕容雅博说的是这句话。
上官妙云姐弟照旧给他摊开军事舆图,慕容雅博走到舆图之前仔细凝视。
“我们要尽快做出决定。”
他说:“否则金骨别术的残部跑到了连州北,再往北是辽州,往东是蒙州,往南是金骨乌虎的大后方……阿芝这么做就是在抢时间,他也给伊稚合速出难题,伊稚合速要是不出兵,阿芝就有可能追上金骨别术,如果他出兵,阿芝就回头跟他打,或者做些别的事,怎么都好,主动权在我。”
他说的这段话分明是说给所有人听,但旁人听起来却像是他在喃喃自语,事实上,慕容雅博正是处于自己内心的天人之争中,感性告诉他,他不能让岳芝冒这个险,理性告诉他,他应该相信岳芝。
这一个时刻,这一个时间点,如果要找出一个世界上最纠结的人的话,慕容雅博就是那个人。
由于他高度沉溺在自己的感性与理性斗争当中,他问出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他说:“阿云,你觉得我该不该让阿芝去打?”
举着地图的上官妙云一脸茫然,这种军国大事慕容雅博怎么会问她?她怎么敢回答?她只能可怜又弱小地说:“我、我只会举举地图,我不懂打仗啊,我不敢乱说。”
慕容雅博又问:“阿弈,你觉得呢?”
上官妙弈:“不知道。”
慕容雅博又不说话了,就像他把上官妙云和上官妙弈当成了他感性和理性的具象化,到了这里,就是萧庆宁也很难理解他的思考模式,幸而,在理性方面,慕容雅博总是能战胜感性的,即便感性告诉他岳芝会有生命危险,但他们这样的人不怕生命有危险,而是害怕错过了稍纵即逝的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