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这个首辅当的,代价太惨重了”沈京黯然道:“不当也好,咱们在吕宋干脆自立得了!你当国王,开阳兄当宰相,我当个大将军,怎么样?”
“胡说什么呢?”郑若曾狠狠瞪他一眼道:“大人要想当皇帝,就不会离开北京城了!”
“我不过随口一说”沈京耸耸肩,不再吭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郑若曾接着问道:“让大人来到吕宋,似乎还不至于此吧?”
“你别误会。”沈默轻声道:“我在东南一样能消声觅迹,只是想离开内地一段时间,出来散散心。”
“大人确实该好好歇歇了。
”郑若曾低声问道:“老太爷的事情,查清楚了么?”
“…”沈默神情一黯,点点头,没有明说的意思。
郑若曾便知趣的不再问,岔开话题道:“按说现在不该问,但现在公司高层很mí茫,需要大人下一步的安排做指引。”
“我不是因sī废公之人”沈默轻轻按揉着太阳xué道:“接下来这段时期,我会对咱们内部,从高层到基层,进行一次重组。这个等我拿出个草稿,再和你们议一下。现在让我说的话,只能说,我想成立一个有思想、意识形态上的认同,有基本的伦理和治国理念的组织,姑且称之为政党吧。”“党这个词可不好。”郑若曾摇头道:“《论语》上说:“吾闻君子不党。,孔颖达注曰:“相助匿曰党,。”
“暂且用这个称呼吧,但我想成立的,是与朋党不同的。”沈默笑笑道:“虽然同样都要攘权夺势,不是为了“相助匿”而是试图去代表和表达一个先进阶层的广泛诉求,有同样诉求者,为我同志,诉求不同的,也可共事。不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诉求,我还要去观察,现在并不着急。”说着轻叹一声道:“当务之急是,把我没死的消息,在内部传达,不要弄巧成拙了。”
若曾应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南洋公司在吕宋的总部,是一座设施完善的城堡,马车开进去之后,在总部院中停下。
趁着沈默盥洗更衣的机会,两个儿子才得空问道:“爹,怎么没见着三弟……………”
“…”沈默动作一僵,将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缓缓擦拭一番,放下后,表情平静道:“也许,过些日子,你们就能见到他,也许,永远也见不到……”
“为什么?”志卿和士卿震惊道。
“这取决于一桩案子的结果。”沈默叹息一声道:“这两天,就有个结果了。”!。
第九零零章 大时代之风起青萍之末(上)
十月十九日,万历皇帝的《诫谕群臣疏》便直接由中旨下达给各衙门:“朕继大统以来,风气日下,士习浇漓,官方训缺,主权不尊。
官吏钻窥隙窦,巧为猎取之媒,鼓煽朋俦,公事排挤之术,诋忠直廉退之人为无用,赞谗妄阿谀之徒为有才,致使朝廷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四维几至于不振,九德何由而咸事?朕静观八载,深烛弊源,亟yù大事芟除,用以廓清氛浊,但念临御兹始,解泽方草,铲锄或及于芝兰,密网恐惊乎鸾凤,是用去其太甚,薄示戒惩,余皆曲赐矜原,与之更始。”《书》不云乎?,无偏无党,王道dàngdàng,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朕诫谕群臣,亦宜痛湔宿垢,共襄王道之成。自今以后,人人都要精白身心,恪恭职守,不得怀sī罔上,持禄养交,不得依阿附和随bō逐流,不得危言耸听以乱政。任辅弼者当协恭和衷,不得昵比于yín朋,以塞公正之路。掌栓衡者当虚心鉴物,毋任情于好恶,以开邪枉之门。有官守的堂官,无论内外,都要尽忠职,守法度,不得贪桩渎职,乱天下之政。有言责的科道,个个都要公是公非,直言敢论。总之作大臣的,要有正sè立朝的风范,做小臣的,应有不阿不谀的气节。努力使朝政肃清,道泰时康,如果沉溺故常,坚守故辙,置朝廷宪典法守而不顾,则我祖宗宪典甚严,朕不敢赦”一篇杀气腾腾的诏书,如晴天霹雳炸响,再配合上即将京察的背景,足以让百官人人自危,更因为其含有对沈默全盘否定的真意,惹得群情jī愤。
看到这篇诏令,内阁诸公登时就炸了锅。在早会上,陆树声大声质问道:“为何这样重大的诏书,内阁事先不得与闻!”
“未经凤台鸾阁,直接就明旨下达,这置内阁、六科、通政司于何地?”开炮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魏学增,他豁然起身道:“不行,我们得立即上书,要皇上收回成命!“朝廷有明文定规。”唐汝楫也表态道:“一切诏书须得内阁草拟,御笔亲批后,诏至六科驳正,最后送通政司明发,这才是有效的政令。
”顿一下道:“否则便是乱命,臣下不予奉行!”于是几位阁臣便摩拳擦掌,准备写奏章驳斥此事。
“诸位不必如此紧张”这时张四维才出声道:“此事内阁是知道的。”
“内阁知道?”众人的目光投过去。
四维点点头,面无表情道:“这份奏疏是不顾起草的。”
“称?”阁臣们瞪大眼,半晌方道:“元辅为何要这样做?”
“圣命不可违”张四维缓缓道:“我也只是将上谕复述一遍。”
“元辅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魏学增脸sèyīn沉道:“首辅是用来燮理yīn阳,启道圣德的,不是抄抄写写的翰墨之臣!”
“魏阁老这话不妥吧?“这一下刺到了张四维的痛处,他也yīn下脸道:“我朝阁臣之设,只备论思顾问之职,原非宰相。中有一二权势稍重者,皆上窃君上之威重,下侵六曹之职掌,终以取祸。你要我重蹈覆辙么?”
“这是什么话?”陆树声勃然大怒道:“我大学士虽无相名,却有相权!所以天下人才说“入阁为相”就连世庙和先帝都以宰相称呼,怎么到了元辅嘴里,就成了一钱不值呢?”气得他吹胡子瞪眼道:“难道几代阁臣辛苦争来的相权,就要让元辅拱手交出了么?”
张四维本是想用冠冕堂皇之言搪塞,无奈陆树声一语道破了人人意会,却无人敢说的天机,这让他尴尬异常,只能闷声辩解道:“内阁的权力不谷自然要维护,但也不能纯为反对而反对,皇上此番谕旨,已经言明是“诫谕群臣”不论内容如何,都应该完全表达圣上的意思。
小臣尚能直言是非,难道皇上连表达自身意愿的权力都没有?”
“皇上能跟小臣一样么?”魏学增大摇其头道:“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代表着国家的意志。你可知道,这番不负责任的〖言〗论,将给朝野带来多大的混乱?!”
“魏阁老,注意你的言辞。”张四维板着脸道:“皇上不过是命群臣恪尽职守,不党不群,这是很正常的圣训,怎么就会带来混乱呢?”
“但在沈阁老尸骨未寒之际,在京察前夕发表这种圣训,就很不正常了!”魏学增拉高嗓门道:“什么叫“继大统以来,风气日下,士习浇漓,官方刑缺,主权不尊?什么叫,朝廷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四维几至于不振,九德何由而咸事?,难道八年万历新政,在皇上眼里就是这样不堪?难道四海升平,天下称治的大明朝,在皇上看来,竟然如此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