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摇摇头,轻声道:“皇上还没到自个拿主意的年纪。”顿一下道:“但若果是先帝未行之命,自然另当别论。”
“先帝去世前一天,我等被叫去乾清宫听读遗诏,且不论那两道遗诏是怎么回事儿,上面可只字未提冯保的名字。”高拱一脸不屑道:“就当是先帝之命,为何不早下旨意,非要等到弥留之际,才又出了这么道任命?
“如今先帝宾天,已经无法求证,”张四维轻声道:“这些话咱们sī下说说可以,难道能公开质疑今上?”说着意味深长道:“元翁,皇上虽然只有十岁,但毕竟是我们的国君啊。”名分在那里,大义在那里,您老怎么唱对台戏?
“嘿……”高拱郁闷就郁闷在这里,明明知道他们是扯虎皮做大旗,却偏偏不能揭穿。心中一阵阵的窝囊,一张老脸黑得吓人,却又无从发泄,只能化为一句牢sāo道:“十岁的皇帝,怎么治天下?”
“……”张四维不敢接这茬,只好转个话头,试探着道:“依学生看,既然木已成舟,元翁是不是考虑一下,和司礼监修复一下关系了,毕竟日后政事还得他们配合,若他们掣肘……”
“球”高拱粗鲁的打断他的话,一脸厌恶道:“你当我是张居正那个不要脸的东西?”
“元翁,冯保是今上多年的大伴,深得李娘娘信任,现在当上了大内总管,还提督了东厂,”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不说明白,反而让高拱误会,所以张四维硬着头皮道:“他已经今非昔比了,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他。”
“就算尾巴翘到天上,他还是条狗,充其量也就是一条披了人皮的狗”高拱深深不屑道。
“但这条狗的主人,是李贵妃,打狗还得看主人啊。”张四维苦劝道。
“不要再说了”高拱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劝说道:“我是先帝的托孤大臣,难道李娘娘会为了一条狗,就跟我翻脸?”说着他表情变得严峻道:“子维,咱们实话实说,现在不只是太监出了问题。你想想,从先帝驾崩前的那两道遗诏,到新君登基,迅雷不及掩耳的中旨,环环相扣,快得让我们来不及反应。这是冯保那个蠢材能想出来的?这些诡计,都出自那个小人的脑袋。”说着他指了指张居正的值房道:“那厮与冯保沆瀣一气,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我在内阁说一句话,冯保那边立刻就知道了;冯保那边要干什么,也先跟他通风。为什么今天他没来,不就是担心中旨一出,我会骂他的娘,所以才躲在家里不和我照面。他们的勾结之势已成,如果我们还想着退缩求和,早晚都要被赶出朝廷就算他留你做陪衬,你也只不过是个摆设,难济国家大事,做这种官有什么意思?”高拱这话,已经说得不能再实在了。
张四维暗暗苦笑,难道我现在不是这样么?但还是一脸关切得问道:“依元翁之见,现在应该如何应对?”
高拱看着他,一脸萧索道:“老夫已是ā甲之年,历经嘉隆两朝,胜残去杀,勾心斗角三十年,早就心力jiāo瘁,有退隐之心了。不如致仕归去,就此悠游林下,享受一下桑榆晚景,何乐而不为呢?”
“……”别看张四维这些年伏低做小,好似很弱一般,那都是没办法的办法。作为杨博钦点的接替人,他怎么可能真那么弱呢?一听就知道高拱是在试探自己,或者说试探晋党的态度,稍稍沉yín之后,便摇头道:“新君尚属冲龄,您是先帝的托孤大臣,大明朝的擎天一柱,这时候上本要求致仕,似乎有负于先帝之托啊……”
“不错。”高拱听明白张四维的意思,jīng神大振道:“先帝厚恩如天,老夫唯有誓以死报当初领受顾命时,我就发誓,根据祖宗法度,竭尽忠心辅佐,如有人敢欺东宫年幼,òluàn圣心,我将秉持正义,维护朝纲,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大明有您这样的股肱,实乃皇上之福,国家之幸。”张四维深深佩服高拱这种无所畏惧的气势,却也感到他的偏狭莽撞,如此行事肯定要吃大亏的,故而委婉道:“不过,古人明哲保身之训,元辅还应记取……”
“张居正与冯保勾结,已经举世皆闻,老夫要维护法度,伸张朝纲,又能够明哲保身呢?”高拱却摇头道:“子维,我已经决定了,必须趁他们还没有站稳脚跟,奋力反击,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为社稷苍生永除后患,你支持我么?”
“这个……”张四维思索片刻,终是缓缓点头道:“自然以元翁的马首是瞻。”
“那好,我来口述,你来执笔,我们一同起草几份奏章。”高拱站起身来,在堂中反复踱着步,把心里的想法打成腹稿,考虑文句。张四维则走到案前,磨墨伸纸。少顷,书房里墨香弥漫,一切就绪。张四维拈起一管jīng致的羊毫小楷,面前是专用的内阁笺纸,就等高拱发话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高拱口述的第一道疏,却不是关于政权的,而是关于为两宫娘娘上太后尊号的话题。并在最后说,按例皇帝登极,要赐给宫妃一批头面首饰,虽然现在皇帝还未成亲,但宫中尚有先帝的遗孀,礼不可废,由户部拨付二十万两银,打造一批上等首饰,请李娘娘代皇帝赐给云云……
张四维不禁暗笑,原来这位老斗士也不光一味蛮干,还是知道要示好后宫,减小阻力的。
这道《看详礼部议两宫尊号疏》写完,高拱那种刻意讨好的语调也没了,转而字字如刀,势大力沉道:“大学士高拱等谨题:为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兹者恭遇皇上初登宝位,实总览万几之初,所有紧切事宜,臣等谨开件上进,伏愿圣览,特赐施行。臣等不胜仰望之至,谨具题以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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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六章 大政变之步步惊心(下)
第八七六章 大政变之步步惊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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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的司礼监值房外大院,今日却亮如白昼,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不只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随堂太监,内廷四司八局十二监,二十四衙mén的管事牌子,和他们手下有头有脸的太监,全都尽数集中于此。他们一面张望着大mén的方向,一面窃窃sī语。
直到一个小太监跑进来,低声报道:“来了,来了。”所有人都住了嘴,摆出最热情的笑容,身子微微前倾,一副恭候大驾的样子。
八盏méng着白纱的宫灯打了进来。在二十几个跟班太监的前呼后拥下,一乘四人抬的青呢大轿便稳稳进来。顿时,大院中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大轿。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内ì走近前打起轿帘,大家伙儿先听到一声轻轻的却颇显威严的咳嗽,为数不少的太监禁不住身子一哆嗦,显然对轿中人极为惧怕。
这当儿,一身素服,面沉似水的冯保,已是躬身出了轿mén。
一欸他站定,所有人齐刷刷跪下,又一起高声叫道:“拜见老祖宗恭祝老祖宗修成正果……”
听了这一声‘老祖宗’,虽然尽量摆出内相的沉稳气度,冯保还是笑眯了眼:“我说咋一个都见不着,原来跑这儿来了,都起来吧。”
“谢老祖宗……”太监们纷纷爬起来,平日里在他面前得宠的那些干儿子们,便笑嘻嘻的围了上来,喜气洋洋的簇拥着他,进了司礼监的值房中……只是这份欢喜,在整个皇宫为先帝戴孝的肃穆气氛中,显得那么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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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值房中也是灯火通明,这个值房的气派程度,也就仅次于皇帝和后妃的宫室了。进深虽然只有一丈五尺,宽长却有五丈,据说是把原有的三间房打通了隔墙改成一间的,里面的陈设更是极尽奢华,悬挂的字画无一不是唐宋名家的真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