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别假惺惺的,说可以容我分两次付款”自从向老师表示了忠诚后,张居正在徐阶面前,益发敢言了:“早说等不及,我一次向票号多借点钱,又何必如此被动”
“幼稚……”徐阶面色一冷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难道你忘了吗?”
“学生没忘……”张居正平静下心情道:“只是以为……”以为徐阶都把闺女送给他们了,怎么还能不算数呢?
“不要多说了。”徐阶脸色严肃起来道:“我问你,这个月的俸银从哪里来的?”
“这个……”张居正本想扯个谎,但转念一想,还是说了实话:“向日昇隆借贷的……”
“荒唐”徐阶这些年骂张居正的话,都没今儿一天的多,拍案道:“这是什么节骨眼,你怎还如此胆大妄为?”
“学生也是没有办法……”张居正不太习惯被如此严厉的对待,轻声道:“杨博釜底抽薪,库里空了,没钱发俸了。”
“可以想别的办法,”徐阶有些烦躁,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一直不安了,深吸口气道:“万一此事泄露,你还不被骂死?”
“不会泄露的,”张居正轻声道:“日昇隆有求于我。”
徐阶知道他指的,是那个代朝廷发行宝钞的议案。虽然听进了沈默的话,但王崇义早就把工作做足,所以张居正也没法一口回绝,只能那么拖着。
“无论如何,这时候你不该冒这个险”徐阶压低声音道:“杨博跟我承诺的是,到时候把所有的票都给你,加上我们这边的,哪怕高拱那边一张没有,中立的那几个也没有,你也有把握入阁……加上你比拙言早两科,这样你就可以在他前头,他比你小十二岁,等得起。过得十年八年,你当首辅,他当次辅,你们师兄弟齐心合力,振兴大明,待你致仕后,他还可以再干十年首辅,保你晚年无忧,这样我们师徒三人连任首辅半甲子,也算一段佳话,多好啊……”他终于把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但说完后没有丝毫的兴奋,反而感到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对老师的这番安排,张居正并不意外,因为他觉着这样才是最合理的。刚想说两句表示谦逊,却听徐阶话锋一转,严厉道:“但是谁都不是傻子,拙言肯定因为这件事怨上我了,在他看来我这个老师偏袒偏帮,所以才会那么干脆的上自辩疏,不想参加廷推。而高拱也正是看到有机可乘,才会去杨博那里,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才会惹得老杨博重新和你过不去——人家都已经一环套一环算计好了,你怎么还授人以柄呢?”
张居正最近一心都扑在部务琐事上,对这些事上难免失了算计,有些无奈道:“那换成老师,该当如何处置呢?”
“众所周知,我大明国库空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京官欠俸的情况还少吗?”徐阶闷声道:“方钝、高耀在位时,哪个没遇到你这种情况,可谁也没像你一样,异想天开,竟跟商人去借钱”
张居正无语了,他何尝不知老师说的情况,只要跟百官耍耍赖皮,说国库空虚,俸禄延期发放,百官虽然会很生气,但只能在私下里骂他王八蛋。而在明面上,谁也不敢拿着个做文章,唯恐被扣上‘不识大体’、‘自私罔国’的大帽子。
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正经的独当一面,想要尽善尽美的履行自己的职责,想要比前任做得出色,想到得到更多的喝彩声。所以别人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他却偏要解决,这才能证明自己比别人强。况且那么多京官家里等米下锅,儿女嗷嗷待哺,他觉着自己这个户部堂官,有义务承担起责任来,把该发的俸禄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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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俩正在交谈,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司直郎在外面禀报道:“元翁,户部出事儿了……”
两人心中均是咯噔一声,徐阶沉声道:“进来说。”
便见那司直郎领进个狼狈不堪的官员来。张居正一看,正是今天在广盈库负责的那个郎中,只见他嘴角眼角一片乌青,官服上的补子也被扯下一半,仿佛挨了揍一般。
“怎么回事儿”张居正的脸霎时拉下来。
郎中惊魂未定的给首辅和部堂行礼,跪在地上回禀道:“出大事儿了,官员们不要咱们发的银子,拿出来往我们身上丢”原来那‘乌青’是被钱砸的。
“为什么不要?”张居正的声音发颤。
“有人说……说这钱是从商人那挪借的。”郎中小声道:“他们便嚷嚷着,不能让铜臭污染了士林,然后就让我们解释清楚,我们哪能说明白啊,便说等部堂回来再给答复。他们不干,也不知谁带的头,他们就拿钱丢我们……”
张居正紧紧握着双拳,指节攥得发白,黑着脸道:“真让师相说着了”说着起身道:“学生这就去想办法,赶紧把这事儿平息下来”
“你不能去。”徐阶摇头道:“他们正在气头上,你去只能火上浇油。”
“可学生……”张居正还想争辩,但见老师目光严厉,只好把后半截话咽下去。
徐阶不理他,对那司直郎道:“你把高阁老叫来。”
那边高拱很快过来,看一眼张居正,便对徐阶作揖道:“元翁,您找我。”
“户部出事了……”徐阶目光玩味的望着高拱道:“肃卿应该早知道了吧?”他觉着,就是这个高拱在搞鬼——因为沈默被弹劾,是从郭朴手中漏过去的邸报引起的;张居正陷入麻烦,也是从高拱拜访杨博之后开始的。所以徐阁老相信,这老家伙不愿意看到自己引援入阁,在千方百计的延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