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高拱一下瞪起两眼,面上笑容顿敛,沉声道:“原来你
是他的什?”
“不能说是使,”沈明臣呵呵笑道:“论辈分我是他哥,不忍看他整天难受,所以冒昧来j明老,把误会说清楚,以免亲痛、仇快。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高拱看一眼李登云道:“你怎敢管这
种闲事?”
李登云笑道:“阁老,您先别生气,让他把话说完,就知道我为
什么要管这个闲事儿了。”
“说。”亲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高拱闷哼一声道。
“我那老弟可谓天之骄子,平生不曾服谁,但对阁老却十分的敬重。”沈明臣也不利用这难得的机会为沈默说和,而是拍起了高拱的马屁,道:“他常对我说,虽然只在国子监与您共事过,但您的学识、气度、才干、志向,都让他高山仰止,常对我们说,您是匡扶社稷、中兴大明的救时宰相!还自豪的说,您与他相期相业,相约一起力挽狂谰,建立千秋不朽之功业!”说着看看高拱,故意问道:“敢问阁老,果有有此事乎?”
让沈明臣这一提醒,高拱也想起自己和沈默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他们曾经下的誓言,不由怅然若失道:“可是他还是趋利避害,选捧了自己的老师……”
沈明臣马上明白了,高拱对沈默泄的怒火,其实来源于他内心的不自信,是在徐阶强大压力下的失态,把沈默当成出气莳了。便以急迫的语气道:“阁老,您中了歹人的奸计!您想想,我家大人把秘密告诉徐阶什么好处?这肯定是有人侦知了此事,抢功的同时,还想要离间您和我家大人啊!”
高拱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您和我家大人,都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人,只要你们俩互相信
赖,互相支持,谁也没法打倒你们。”沈明臣侃侃而谈道:“就像汉末三国,天下三分,曹公已占其二,孙刘只有齐心戮力,才能不被吞噬,而对方想击败你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离间你们,让你们产生隔阂,不再互相支持,人家想要各个击破,就不再困难了。”因为前面铺垫了志同道合的战友之情,所以后面再说有人挑拨离间,就容易让高拱相信了,可见沈明臣深谙语言之道,事先也精心准备过。
其实正如沈默所料,高拱这两天,本来就有些回过味来,觉着沈默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儿,但他岂能轻易的改弦更张,那不显得自己太愚蠢了?便道:“既然他说是有人离间,为何不亲自来说明啊?”
“我家大人是恝来的,可又怕您不会见他,让人看了你们的笑话,
所以了封信让我带过皋,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沈明臣这才拿出信来,双手奉上道:“请阁老展阅。”
高拱沉默了片3·1,才伸手接过,掏出信瓤看了起来。
与此同时,大内尖华殿。
正如皇帝真正的寝宫,不是在西苑圣寿宫,内阁真正的廊署,也不是在西苑无逸殿,而是在文华殿。
现在随着新君重御大内,内阁也全体搬回了位于午门内东南角,与乾清宫相距仅百余丈的文渊阁。文渊阁的正厅,是阁臣并应召前来的部堂大员、六科科员们议事的地方。正墙上供奉着至圣先师孔子像,其下是一张宽大的案台,案台后是一把红木雕花太师椅,这是内阁辅的宝座。其下左右两排,各有一遛花梨木座椅,前面摆着长条几案,唯独左边上的位置,是一张单独的书案,那是内阁次辅的位子,濞楚体现了内阁的等级之分。
在正厅两侧,各有廊署两间,东西一共四间,便是内阁大臣的直庐,直庐中除书案外,还备有床榻,以供闳臣休憩所用。现在内阁大学士人数少,每人正好可以占一间。
东厢北头…的那一间,墙上挂着一副醒目的条幅,上书道:‘以成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三还’已是朝野周知的名言了,为此间的主人不知赢得了多少人心;尤其是先帝驾崩、隆庆登极后,这三条口号更具有了实际意义,被人们视喜辅大人的施政方向,无不期盼着这‘三还’能落到实处。
此时此古·1,提出这‘三还的内阁辅徐阶,就站在亲笔手书的条幅前,久久的凝视着自己的誓言,面上却充满了落寞之情。
他8幼便立下志向,要匡世济民、致君尧舜,做一番名垂青史的大事业,可惜现实无比残酷,他的官宦生涯,几乎与漫长而黑暗的嘉靖朝完全重合,虽然仕途平步青云,但上有多疑檀权、喜怒不常之帝;中有悖宠营私、虎视眈眈之权奸如张璁、严氏父子;侧有善钻缝隙、各有不同背景、而又善于搏击的科道言官;下有城乡涂炭、啼寒号哭之民。当其水深火热之时,徐阶处嫌疑之地,怀忧危之心,不得不谨于应制绿章,以乞宠于皇上;又不得不逶迤逢迎以敷衍权奸,小心谨慎而出之于隐蔽,不敢稍露锋芒,不敢树敌招怨,惟忍惟耐、以待其时。
徐阶的这种忍耐求全,却很难被人理解,那些‘青词宰相、甘草国老的诨号,他也一清二楚。之所以能全都一笑了之,是因为他的由心是骄傲的,他没有一刻放弃过自己的信仰一一他是王学门人,他是聂豹的学生,他信仰的是良知之学!他崇尚的是知行合一!这种信仰非但没有因为岁月而模糊,反倒久而弥坚,愈的强烈起来。
现在严党倒了、长久笼罩于大明的暗日也去了,所有人都对隆庆新朝充满了期待,徐阶何尝不是这样呢?嘉靖遗诏》的出炉,凝聚着他全部的心血,除秽去弊、追纵前圣,致君尧舜,乃至洗刷自己身上的骂名,就全看这一次了!
然而残酷的现实,浇了满怀期望的老辅当头一盆冷水……致君充舜上是读书人的最高理想,也是身为宰辅的天职,然而嘉靖皇帝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也就罢了。他竭力拥护,并寄托了无限希望的隆庆皇帝,甫一登极,竟又以新的形式扮演着一个昏愦之君一一隆庆虽不建玄修坛,不养方式、不通着臣下写青词,却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懒惰,登极以来,不是临朝渊耿,就是干脆罢朝,继位才十天,便连续宣示‘免朝’。理由也千奇百怪,什么头疼、牙疼、心悸、失眠,仿佛年纪轻轻就百病缠身。其实皇帝哪有什么病?他不过是找理由不上朝!
是什么有如此魔力,竟让皇帝将自己的誓言抛之脑后,其实一点都不难清,白乐天有诗云:‘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可见自古君王都要和六宫粉、花天酒地的诱惑作斗争,只不过我们这位隆庆皇帝,在年轻时压抑的久了,如今多年媳妇熬成婆,觉着自己再也不用装,毫不抵抗就沦陷在温柔乡中了。
皇宫没有不透风的墙,徐阶已经知道隆庆尚在热孝期间,便开始御幸宫女,待除服后更是变本加厉,没白没黑的要女人服侍,虽然时日尚短,但考虑到这是他刚当皇帝,万万还没到懈怠的时候,便就这种做派,让徐阶怎么对未来满怀信心?
“为师想把戌福还主上?奈何主上却无心接受,奈若何?奈若何啊!”徐阶长长叹息道:“太岳啊,你说r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第七七一章 尚书(下)
原来在徐阶身后,还侍立着他的爱徒,户部左侍郎张居正。张居正不像老师那样悲观,反而有些跃跃欲试道:“所谓君逸臣劳,圣天子垂拱而治,自古有之。老师身为宰辅,自当率领群臣,勉力为之,承担起更大的责任!”
徐阶闻言闷哼一声,依然背对着他道:“你这说法,倒与那高肃卿有几分相近。”他想起上次内闾会议,徐阶提议,一起上书劝谏皇帝时,高拱也是这种看法。但徐阶颇不以为然,他认为皇帝身为天下主宰,临朝渊默,无所事事,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听出老师的不满,张居正轻声道:“说法一样,但想法不同。学生是想着,如今皇帝信任政府,正是老师大展宏图的好时机,当此时,学生愿鞠躬尽瘁,辅佐老师……”
徐阶抬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缓缓走到大案后坐下,用双手笼着两鬓的白发,萧索道:“老师是想做些事情,无奈掣肘太重,举步维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