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仅此而已,还不足以让皇帝打消念头,因为不用杨博,谁来制衡徐阶?这时候另外两个名字映入眼帘——高拱和郭朴。皇帝不禁眼前一亮,这二位哪一个都不是徐阶的对手,但是绑在一起的,徐阶也奈何不了,更何况高拱还是他儿子的老师,将来算是有了免死金牌,一个人就够老徐喝一壶的。
这才是徐阶推高拱和郭朴入阁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在去除真正的威胁同时,让皇帝放心,不会猜疑。
圣心有了主意,既然有高郭二人组,那杨博入不入阁,也就不那么紧要了。
“阁老怎么看?”嘉靖说话倒越来越顺溜了。
“内阁人选事关重大,非臣下敢妄言,还是请陛下圣断。”徐阶以诚恳的语调回答说。
“那就让李春芳上吧,杨博再等等……”嘉靖做出了定夺。
徐阶心中安逸了。不动声色的达到目地,自己果然没看错人。不过嘉靖也没有再追究杨博和张居正……到了这光景,皇帝真的变了。
见皇帝闭上眼睛,似乎要小憩,徐阶便躬身告退,谁知刚退两步,又听皇帝梦呓似的道:“海瑞定罪了吗?”
“还没有,”徐阶赶紧回话道:“三法司正在抓紧讨论,很快就有结果了。”又支着耳朵等了一会儿,再没听到动静,这回皇帝是真睡着了……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几天过去了……
向来肃穆庄严的圣寿宫中,传来天籁般动听的琴声。那琴声时而如清风拂过山林、时而如小溪淙淙流淌,时而如黄鹂欢快起舞,时而如月光洒满大地。谁也听不出这是什么乐曲,却都感觉身心沉浸其间,说不出的愉快动听。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嘉靖从心里冒出这么一句,便重新闭上眼睛,心神却随着这琴声,从朽木般的身体中飘出,飘到了高山处,流水间……
原来看着皇帝不能动弹,黄锦心疼的要命,所以提议道:“主子,裕王妃送了个弹琴的大家过来,说她的琴艺已经入道,听着就能温养心神、烦恼皆忘……”见嘉靖不吭声,他又小声道:“总归是儿女的一片孝心,就算没那么神,解解闷总行吧……”
嘉靖从鼻孔喷出一阵气,算是默许了。
黄锦便传那琴师过来,专门在纱幔外支起了檀木为壁的琴台,请她开始演奏。
那琴声的效果竟出乎意料的好,杂草丛生的帝心被天籁般的琴声梳理熨帖。虽然还是动不了,但嘉靖的头脑彻底清醒了,甚至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在那悠扬的琴声中,他的记忆出奇的清晰。便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从在安陆的童年,一直回忆到自己当皇帝的岁月,最后停在那场三公槐辩论,停在海瑞那道奏疏上。然后开始思考,拼命的想……竟把这辈子想不通的问题,统统都想明白了。
非得等到不需要的时候,才把你曾经最缺的东西给你,真是造化弄人啊。
见嘉靖开始发呆,黄锦以为他听厌了琴,便道:“咱们换个昆曲吧,魏良辅带出的班子……”
“念……”嘉靖却道。
“念什么?”
“治安疏……”
“啊?”黄锦吃惊不小,心说念那玩意儿干啥,难道皇上想用个新奇的法子自杀?
“念……”嘉靖的声音急躁起来。
“好好,念……”黄锦赶紧去桌上找,还真在,便展开来,在琴声的伴奏中,轻声念道:“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大声点……”嘉靖不悦道:“睡着了……”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瘼,一有所不闻,将一有所不得知而行,其任为不称……”黄锦只好大声的念起来:“臣受国恩厚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违过。不为悦,不过计,披肝胆为陛下言之……”
嘉靖听得分外认真,这是他第一次卸下了帝王的骄傲和蛮横,真正去倾听一个忠臣的逆耳之言,才觉得那么有道理、于是一遍遍的听,越听越不觉着刺耳,越听越觉着,都是掏心掏肺的至诚之言呐
~~~~~~~~~~~~~~~~~~~~~~~~~~~~~~~~~~~~
徐阶来到寝宫外,听到里面黄锦大声朗读那要命的奏疏。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暗道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么大怨念,都瘫痪了还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