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不知有何联系。”徐阶缓缓道:“事先也只知道,有些言官私下串联,说要上本参内阁九卿,雷霆雨露、均处于上,本官无权干涉,只能享其上本再做辩解,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想到在除夕之夜上本,实在匪夷所思。”
“这么说,您知道百官会上本参你,却不知他们会在昨夜发动?
沈默沉声问道。
“是。”徐阶点点头道。
“那海瑞呢?”沈默接着问道:“您知道他会上本吗?”
“不知道,就连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徐阶摇头道:“五品以上京官就有近千名,老夫不可能每个都认识。
“这么说,他上本您不知情了?”沈默沉声问道。
“不知情。”徐阶心里通明,知道沈默这是在为自己洗脱嫌疑呢,便很配合的面带气愤道:“若是早知道的话,又怎会任由他狂悖犯上呢?”
“您怎知他谋逆犯上?”边上
那做比笔录的吴太监,突然日光闪动的问道:“莫非什么时「候看过那奏本?”
“没有看过,但无论他写得什么,把皇上气成那样,都是大逆不道。”虽然都说的是同一件事,但三人所用的词汇却不相同,沈默说·狂悖犯上’,是为了暗示徐阶,海瑞惹恼嘉靖的原因;吴太监却换成了‘谋逆犯上’,说明他相信海瑞上书的背后,存在不可告人的阴谋;而徐阶不接吴太监那茬,而是改用‘大逆不道’,说明他深恨这海瑞扰乱朝纲,却坚决不希望因此发生株连的心态。
“我这里有个抄本”沈默又问道:“您妻看看吗?”
“大逆不道之言,做臣子的看就是罪过。”徐阶摇头道:“除非皇上有旨,否则老夫不看。”这才是聪明人该有的态度,其实沈默看了那奏疏就后悔了,确实自己也不该看。
不过话说回来,身为主审官,要是连那奏本内容都不知道,又怎么去询问别人。所以别的都不怨,就怨嘉靖好事儿想不着他,遇到这种狗屁倒灶的差事,却第一个就找他。
沈默的问话,始终不离开徐阶与海瑞是否有关,徐阶则坚定的矢口否认,两人一问一答,用意却是一样的,都是在竭力辩白徐阶、还有朝中的大臣与海瑞无关,至于多余的话,是一句也不敢问、不敢说的。
所以很快就无话可问了,沈默看看吴太监道:“公公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吴太监道。
“您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沈默假惺惺的问道。
“首辅已经把问题都说清楚了。”吴太监苦笑道:“再问也没意义了。”
“那就到这儿吧?”沈默征求他的意见道。
“娟吧。”吴太监便搁下笔,小心把笔录吹干,请徐阁老在空白处签名。
徐阶签了名,又按了手印。沈默赶紧将自己的手帕递上,徐阶掊过来,一边擦着通红的食指,一边对两人道:“本官还写了份辩状,劳烦二位奉给皇上。”说着从桌上拿起个信封,吴太监双手接过来,小心收在匣中道:“如此,我等告辞了。”
徐阶起身相送,对沈默轻声道:“此案亘古未闻,你要秉公办差、慎重再慎重,我们在这里受点委屈不要紧,案子可一定要查清楚了,不能让皇上的圣名蒙垢。”
沈默听得懂潜台词,无非还是一个拖字诀,只是徐阶的目的,是将所有影响都降到最低限,并没有他那种勃勃野心。
重重点下头,沈默与吴太监向徐阶告退,轻轻掩上门,向下一间走
去。
深夜,圣寿宫外间的西洋钟发出‘铛铛铛……';三声。
内寝宫中,大部分的灯火都熄了,只亮着几盏长明灯,照得大殿中昏黄一片。嘉靖皇帝虚浮无力的躺在龙床上,虽然已到寅时,但他仍无一丝睡意,;两眼无神的盯着帐顶,那里幻化出许多人的面孔,有杨廷和父子的、有严蒿父子的、有夏言曾铣的、有仇鸾王障…的……但无论是谁,最后都会幻化成一张陌生的面孔,国字脸,面部线条刚硬,一双眼睛发着寒光……这便是嘉靖从吏部档案中,看到的海瑞画像上的模样。
可就这画像,却仿佛真人一般,面带着浓浓的不屑,深深刺痛嘉靖帝敏感的内心。几十年来,来从没人让他如此的难堪。那些辛辣无礼的语句还在其次,关键是字字句句将他心底几十年,不敢触及的隐痛血淋淋揭开在面前,他无从回避,无可否认。回想国事家事,愈想愈是灰心,原来一切都是自我麻痹,原来自己真的百无一是,原来天下人早就恨不得我完蛋了……
·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
·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
那声音如魔音灌脑般,在嘉靖耳边回荡,他的胸中仿佛塞满柴草,烦闷的像要爆炸一般,终于忍不住,双手抱头的嚎叫道:“啊……”
“皇上……”寝宫内慌乱一片,在外面值守的马森急忙忙带人掌灯进来。只见皇帝披头散发、;身汗水,身体在那里不住的痉挛,日光诡异的伸手指着马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