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的回信中只有简约而不简单的三个字,曰:‘知道了。';好似是同意他的意见,却又不承担任何责任,给予的支持十分有限;而另一方面,欧阳一敬的奏疏终于被公开,果不其然,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自从严嵩去后,活跃非常的言官们,立刻跟风上书弹劾沈就‘失机养寇';、‘怯懦畏战';、甚至是‘拥兵自重';,到消息发出时为止,通政司收到的此类奏章,已经超过了十本。
沈就愤怒了,他深感遭到了徐阶的背叛,自己在北京呆着好好的,是为何被派到东南来的?若不是他们非要整倒胡宗宪,东南又怎会再次陷入风雨飘摇?现在自己毫无怨言的为他们擦屁股,却成导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在这么继续装孙子,真要被人当成时孙子了。沈就立刻写信给自己的同窗好友一一老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们就看着办吧。
然后他也不再犹豫了,立刻下令将李珍提到经略府中,依旧用山珍海味款待之。为什么说‘依旧';呢?因为这些日子,沈就经常让人请他吃饭,有时候是沈明臣出面,有时候是郝杰,甚至余寅都做过东。但无论是谁,都不和李珍谈什么,就是单纯吃饭,吃饱喝足便让锦衣卫把他送回去……不是送回牢里,而是包下了一间青楼,只为李珍一人服务。
每每看到李珍在前呼后拥下招摇过市,龙南百姓羡慕的无以复加,实在没想到造反被抓了,不仅不用砍头,还能享受皇帝般的待遇「不少人都说,早知这样,咱们也拉起队伍造反了……
不止他们没想到,就连李珍也很错俚,e被捕后,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管遭受怎样的折磨,都不能给死鬼老爹丢人,可谁成想,不禁没被砍头,甚至都没挨一下打,就光享受去了。这让他在乐不思蜀之余,始终忐忑不安,不知官府到底想干什么。
这次借着吃饭的机会,他终于忍不住对上首的沈就道:“哎,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再不说我就……我就不吃了!”话虽如此,他还是紧紧攥着啃了一半的猪蹄,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还是多吃点吧。”沈就微笑道:“吃完也好送你上路。”
李珍听了一阵愣神,然后忍不住颤抖起来,手一松,猪蹄落了地,眼圈当时就红了,声音暗哑道:“这天……终于还是来了……”说着说着,竟吧嗒吧嗒落下泪来,低声饮泣道:“我爹说的没错,猪养肥了是为了杀的。”
让他这一哭,沈就等人先是错愕,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沈明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蠢物,难道我们拿山珍海味喂你,是为了杀了过年?”顿一顿,匀匀气息道:“何况现在离着过年还早哩。”“兴许想做腊味。”李珍小声道。
登时又是一片大笑声,笑完了,沈就才迎上李珍幽怨的目光道:“本官的话看来有些歧义,其实我是要放你回去。”真…?“什么?”李珍大张着嘴巴,连小舌头都能看见了:“你说什“放你回去。”沈就重复确认道。”我没听错吧?”李珍难以置信道。”没有。”“有什么条件?”李珍也不是傻瓜。”没有。”沈就还是这俩字。”为什么?”李珍的大脑有些短路。”你的人抓了几位畲老作交换。”沈就淡淡道:“所以咱们的缘分尽了,从此往后天各一方,不能相见,只能怀念了。”这话又让沈明臣等人忍俊不禁,可又不敢笑,只能恐在肚寺里,心说原来大人是个冷面笑匠。李珍却一脸激动道:“原来如此。
”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平静道:“虽然咱们是两家交战,但大人此番待我不薄,李某无以为报,只能敬您一杯酒了。”
沈就点点头,端起酒杯与他共饮,语重心长道:“回去后干点别的吧,造反没明天的……”“如果大人想让我当内应,那是不可能的。”李珍面色变了变,咬牙道:“我是李文彪的儿子,不能干给我爹丢脸的事儿!”
沈就似乎被他堵得没了词,f笑两声道:“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汉子,我不说别的人,咱们真刀真枪战场上见!”
李珍深深看沈就一眼,颇有些气概道:“如果有一天情况倒过来,我也会放大人一马的!”“那我先谢谢你了。”沈就有些哭笑不得道。心说一号计划没成功,看起来也不是坏事……指望这个没谱青年,还不把戏都演砸了。好在二号计划的主角不是他。沈就没有食言,酒足饭饱之后,便让朱五送李珍出城换人。
谁知还没出经略府大门,便被人拦住了。阻拦的正是欧阳一敬,虽然只是个小小格巡按,但也算是钦差大臣,何况他背后还连着徐阶,所以朱五也不敢造次,只能一边应付着,一边让人赶紧去报信。
不一会儿,沈就的侍卫长出来,对欧阳一敬抱拳道:“巡按大人,络略有请。”
欧阳一敬看看朱五,没有动弹,直到三尺说:“放心,您出来之前,朱五爷不会动的。”欧阳一敬这才放了心,甩甩袖子,也不用他引路,便径直进了院去。
朱五探寻的望着三尺,意思是,大人到底什么指示?三尺轻声道:“让何大侠带人去交换吧,你在这等着就行了。”
于是何心隐带队去换人,朱五坐在门房里安心喝茶。那厢间欧阳一敬在沈就那里喝了一肚子茶水,又被他云山雾罩的侃了一通,晕晕乎乎的就出来了。走到院中让风一吹,才醒悟过来道:‘我是未干嘛的呀?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但再回去的话,又太没面子,只好先去把李珍拿到手中再说。谁知到了门房一看,他就急了,哇哇大叫道:“怎么没人了?”“有一十有人!”朱五拖着长音从门房中出来,殷勤笑道:“俺在这呢,巡按大人有何吩咐?”“其他人呢?”欧阳一敬朝朱五身后张望道。“不用看了,他们都走了。”朱五满面笑容道:“只有在下奉命在此等候大人?”
欧阳一敬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是啊,只要朱五呆这儿别动,就不算违反对自己的承诺,至于其他人做什么,经略大人可没打包票。这……这是欺诈!”欧阳一敬气得跳脚道:“我抗议,哪里还有封疆大吏的气度?!”
“这是我自己的理解,跟大人无关。”朱五面色转冷道:“小子,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就不信你这辈子,没f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儿。”
欧阳一敬心头一紧,他看清对方宋得可是明黄色的飞鱼服,想找自己的把柄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兀自嘴硬道:“你不用吓唬我,我平生问心无愧…!”
“是么?”朱五淡淡一笑道:“我怎么听说,你昔年曾在居丧期间纳了房外室,还生了个儿子呢?”
欧阳一敬登时通体冰凉,他在中举人后、中进士前老母病丧「只得回乡守孝三年,乡居本就无聊,何况服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甚至连房事都要暂停。少年风流的欧阳大少,终是没按捺住心头的,偷偷在外县金屋藏娇,时不时过去幽会一番。服阒后便立刻将大着肚子的外房带到京城待考,等数年后衣锦还乡时,他把外生的儿子瞒了一岁,顺利上了族谱,谁也没察觉有何不妥。
他一直觉着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而且这些年以直言敢谏的面貌示人,欧阳一敬更是注意个人形象,绝口不提此事。谁知这么隐秘的事情,还被对方侦知,锦衣卫的本事,果然让人毛骨悚然啊。
至少欧阳一敬是蔫了,他气势汹汹的到来,却只能垂头丧气的是掉。这种裸的威胁,对大多数人十分管用,就算欧阳一敬不怕丢了乌纱,却也怕被槁倒搞臭,身败名裂。
是人就有弱点,就可能被威胁。”朱五日后常把这句话挂在哺边……直到他遇见个叫海瑞的家伙,才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你没法把话说那么绝对。当然这是后话。换俘行动很是顺利,天还没黑,何心隐便带着神色委顿的几位昝老返回了。
经略府里早就做好了迎接准备,沈就亲自迎到门口,朝三人鞠躬致歉道:“是本官考虑不周,让老人家受苦了。”几人受宠若惊道:“要不是大人搭救,我们就要被宰了下酒,救命之恩,已经无以为报,您千万不要再折杀我们了。
“哈哈,好,不说了。”沈就欢声笑道:“咱们进去吧。”于是先按照当地习俗,让三人在门口跨过火盆,然后请崔太医为他们进行全身检查,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伤病;再然后侍女领着他们去沐浴更衣,并有全身按摩伺候。
等变得干干净净、里外一新的三位畲老出现沈就面前时,已经是一扫晦气、神清气爽了。“请入席吧。”沈就早为他们摆好了压惊宴,笑容可掬的站在那里。三人互相看看,按照方才商量好的请沈就坐下,然后用畲族的大礼进行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