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终于出现,花厅里的三个人表情各异,徐渭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道:“你终于回来了。”另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起身相迎,朝他拱手施礼;而另一个身长六尺,面如奂枣的赳赳武夫,却一脸的不好意思。
这时沈默的面上也露出欣喜笑容道:“子理兄,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原来,那文士是原台州知府。抗偻名将谆纶谆子理,他微笑道:
“昨天才到。”
而那高大的男子,乃是淅江副都司,抗偻名将尹凤、尹德辉,南京人。他是嘉靖二十五年丙午科武举乡试第一名,二十六年丁未科武举会试第一人。因当时尚无武举殿试。所以会试第一名即为武状元,所以尹凤向来有“武三元,美名,经常被江淅父老,拿来与沈默并称,他也向来以此为荣。两人在南方时就打过交道,感情甚笃,所以沈默才不跟他客气。尹凤讪讪笑着赔礼道:“看在我网到京城,便来给你拜年的份上,就把我刚才的话忘了吧。”
沈默使劲拍了拍他,笑道:“是你跟我生分了。”说着给了他个熊抱,道:“几年没见了?”
“自打嘉靖三十八年,我去了淅江,咱们就没再见过。”尹凤哈哈笑道:“可把我想坏了。”
沈默又跟谆子理使劲拍了拍手,吩咐边上侍立的沈全道:“我的好兄弟来了,赶紧吩咐厨房,晚饭尽量丰盛些。”
谆纶和尹凤已经知道他老师新丧。连忙道随便就好,不要荤腥铺张。沈默也就让沈全照着去做了。
丫鬟换上新茶,众人重新落座。谆纶打量着沈默道:“拙言兄,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沈默下意识摸一把脸,心中苦涩不已,强笑道:“可能是最近忙坏了吧。”说着望向谆纶和尹凤道:“你们怎么进京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谆纶道:“年前接到朝廷的谕令,让我回京受命,德辉兄也另有安排,我们便回京了。”语纶这个人智力过人。性格沉稳,说话也十分有艺术,看似简单叙述一件事。但已经将要表达的东西点给沈默了一今儿才正月初八啊,朝廷并不会要求他们冰天雪地、过年赶路,完全可以等出了正月再上路,所以两人急急进京,一定是负有使命的。
沈默微微沉吟道:“大帅那边。现在怎么个情况?”
“大帅那边很不好”尹凤看看谆纶,见他点头,便道:“情绪很低沉,和我们这些老兄弟喝酒,每次都喝得大醉,弟兄们都很心疼。”
“唉,”沈默叹息道:“我能想到大帅该有多难受。”几人一时不再说话,厅里陷入了一片安静。直到灯花爆裂,才惊醒了众人。
“朝廷有朝廷的打算,作为地方官员本不该多言。”谆纶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但朝廷确实不能不考虑,东南官兵的感受啊”说着对沈默道:“你我都是经过张部堂时期的人,应该不会忘了,张部堂被撤职之后,东南一下群龙无首。那些只信服张部堂的官兵不受约束,开始肆虐地方,本来大好的局面丧失殆尽,多么惨痛的教刮啊。”
顿一顿,他又道:“现在大帅的威信。远远高于当初的张经。百姓官兵都把他看成是,抗偻胜利的最大功臣,如果这时候把他撤职,民心不服,军心浮动是难免的。”
“嗯,你说得在理啊”沈默点点头道:“上面表示可以退一步
,让大帅到北京担任要职。”
“什么要职?”尹凤眼前一亮道:“大学士还是兵部尚书?”
“没说,”沈默摇摇头道。
谆纶还没说话,边上的徐渭突然爆发道:“这不是耍人吗?徐华亭那个老奸打得好算盘。把人弄回京城。给个位高权微的虚职,晾上个三五年。让他自己憋屈的去职”…把好人做尽了!与愤的拍案道!赤耻啊丹耻!”当年虽属严党,却是第一个真正赏识徐渭政治才能的高官,所以徐渭虽然没出来为他做事,但心里总存着一份感念;而且对胡宗宪抗偻的贡献,身为淅江人的徐渭感念颇深,绝不希望他落得悲惨下场。”一一一小一一一一小一一一一一儿一一小一小一一一一小一一一一小小一
听了徐渭的话,尹凤的脸更红了,问沈默道:“这是真的吗?。
沈默苦涩的笑笑道:“恐怕是真的
“那得先问问我们这帮老弟兄”尹凤两眼瞪得溜圆道:“还有东南几十万的官兵答不答应!,小
“德辉!”该纶止住了他的话头,严厉道:“你胡说什么呢?。
“自家兄弟,说什么都无妨沈默笑笑道:“不过这话,确实不能拿出去讲,不然会给大帅添麻烦的”小
“本来就是嘛尹凤才撇撇嘴,不再说话。
徐渭这时候道:“我准备写个万言书,好好把这事儿说道说道。”
“我跟你联名。”尹凤马上道:“最好再让东南的文官武将都署上名。让看看他们看看咱们的力量。”
“你俩千万别沈默苦笑道:“那是把大帅往火坑里推啊!”说着长叹一声道:“其实大帅之所以必须离开东南,并不是有什么人想整他,而是他的地位太高,权力太大。功劳太显赫所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千古不灭的真理,在本朝又怎会例外呢?
话到这份上,就差直白的说,胡宗宪手握半数精兵,雄踞东南半壁。已经让皇帝睡不着觉了,以前一直容忍他的存在,不过是因为需要这头猛虎消灭闯进家门的饿狼罢了,现在饿狼已被消灭的差不多了,在皇帝眼里,老虎就成了最大的威胁。而皇帝都患有不可救药的“被迫害妄想症”坚信只要是老虎,就一定会伤人的。
如果这时候,东南的将领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必然更刺激皇帝和内阁的恐惧心理,恐怕就不仅仅是撤掉他那么简单了”
“事实上,东南总督一职将不复存在沈默最后盖棺定论道:“这是不可更改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