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笑容,欧阳夫人笑了,满足欣慰的笑了,如释重负的笑了,那一笑。便如六十多年前,那个。山花烂漫的日子,她在窗前拈花微笑,引得一个穷书生为之倾倒,便化成一段甲子姻缘”
的一夫君如此,此生了无遗憾。
严嵩正兴奋不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妻子,却见她已经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
严嵩颤抖着伸出手,她的鼻息。果然凡经与息今无,魂归西天了。此刻他头”不知道,妻子之所以撑到方才,不是为了要见谁,而是想坚持活到八十岁,让他没有遗憾,稍减悲伤,,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严阁老紧紧将妻子的身体抱在怀里,先是默默流泪,然后泪如雨下,最终嚎啕大哭起来”他本以为妻子熬过八十,便算是喜丧。自己可以不再难过,但真的到了这时候,悲伤还是如潮水般卷来,因为他猛然发现,妻子在时,自己就有爱人、有朋友、有知己、有伴侣,但现在妻子一去,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虽然身处无数人的安慰中,他还是感到无比的孤独,,
谁还会全心全意、毫不保留的爱你?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对于真正相爱,却又阴阳相隔的爱人来说,死,是亡者无尽的遗憾,生,是生者永恒的痛苦。严嵩这一哭,立刻惊动了外面守夜的儿女子孙,众人一下子从瞌睡中醒来,待分辨清楚,果然是严嵩的哭声后,便都意识到,老夫人终是归西了。
手是哭声震天响起,全府迅速转入哀恸状态。
严世蕃紧紧闭上眼睛,面色”阵青红皂白,自言自语道:“来了,终究还是来了,不。我绝不能离开北京,绝不能”
“爹”严鸿凑过来。小声道:“赶紧换衣裳进去,得抓紧时间给奶奶小睑了。”所谓小检。便是为逝者净身整容,穿上寿衣,这个必须马上进行,因为过不了多久。死者便会四肢僵硬,没法再从里到外的穿
服。
主要的步骤,自然由孝女和孝妇进行,但到最后的寿鞋,一定是孝子来穿,这样老人才会走得踏实。走得没有遗憾。
严世蕃木然的被人伺候着,换上了不缝边的白色粗麻布衣服,腰上系了麻绳,脚上穿了草鞋,这边是孝服了。但他心中充满着怨念,根本没法悲伤起来,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跟着儿子进了内室。
严嵩双眼红肿,被孙子扶着。对美世蕃道:“你娘对你的嘱咐,你可千万别忘了。”欧阳夫人在弥留之际,
“知道了”严世蕃有些不耐烦的点点头,便接过姐姐递过来的一双蓝色的绣鞋,要往老娘脚上套。因为这个仪式禁止说话,所以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可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锁锁,的钟表报时声,除了老严嵩,没有人在意。
但很快,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严嵩身上,因为他那张充满悲伤的老脸,此刻已经满是诧异。
场面又一下安静下来。只听严嵩一字一句道:“到底现在是什么时
他二女婿赶紧跑出去。看了看坐在偏房中的自鸣钟,回来禀报道:“父亲大人,是子时才过一半
“把钟抬过来!”严嵩面色阴沉的可怕,众人只好照办,赶紧出去将那口两尺高的自鸣钟,抬了进来。
严嵩看那表盘,便见粗而短的指针,仍指着十二集的方向,分针也不过是稍稍走了数格,用西洋人的说法,也就是才过了几分钟而已。
他指着那表盘,双目喷火的望着严世蕃道:“你不是告诉我。子时已经过了吗?”
严世蕃无所谓的撇撇嘴道:“我是看天猜时间,谁能猜得那么
“我叫你看天!”严嵩勃然大怒,抄起手边的暖炉,狠狠丢向严世蕃。
严世蕃正木着呢,没来的及躲避,便在一片惊呼声中,被那黄铜内胆的暖炉砸中了额头,登时鲜血直流,痛得他哇哇大叫,捂着被砸上的地方怒视着老爹道:“我不过看错了时间,你至于要我的命吗?”说着一指边上的母亲道:“就算要打,也不能当着我娘的面吧?。
他不提他娘还好点,一说便彻底激怒了严嵩,只见老头子须发皆张,猛然拍下桌子道:“你还有脸提你娘,若不是你不看看钟就信口开河,你娘就能活到八十了!”
一听是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严世蕃一下子瞪起眼来,大声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让你娘最后的努力付诸东流了,知道吗?”严嵩怒视着严世蕃道,他此刻心中的郁闷。绝不是任何人能体会的,夫人用尽所有的潜能,终于支撑到了深夜,为的就是能活到八十岁,让他一直以来的努力没白费,然而因为严世蕃的随意。早报了半个时辰,结果导致了欧阳夫人还是没能完成目标,永远的完不成了”
但严世蕃根本没法理解这种奇怪的逻辑,他只知道自己的头上鲜血直流,胡乱的用块汗巾捂上。气不打一处来道:“差了不过一个时辰,那么讲究干什么?。
他这边生气,那边的老严嵩却被气得险些翻到,哆嗦的指着严世蕃,对严年道:“把这个不孝子给我赶出去!他娘白疼他一辈子了!!就当没有这个儿吧!”
严年只好上前,小意对严世蕃道:“少爷,您先下去包一包头吧,出血多了会伤身的。”多会说话啊,给了严世蕃一个完美的台阶。
严世蕃猛地一甩衣袖道:“走就走,别求我回来!”说着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